说实话,宋晚晚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又被老师找了。
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但近年来总会乐观地觉得都是碰巧罢了。
商南前不久才新换了高一的教导主任,叫王蓉丽,据说铁面无私,常年板着张脸,是从语文老师的职位上升迁的。
开学这一学期里找了不少刺头谈话。
但,有什么值得教导主任亲自来找自己?
通知的演讲比赛她内心再折磨也参加了,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刘泽然?虽然这确实是他家投资的私立学校,自己和他过去又满是冲突。
可刘泽然除了发短信也没有任何动作了,一切像都被轻飘飘放下。
办公室就在教学楼后的行政楼,去那儿过个天桥拐个弯就到了,连上楼都不用。
推开门,站定,老师已经开口,“我们商南是个很人性化的学校。”
一般来说,这样开头,就会急转直下。
“我看你语文成绩一直都不太好,怎么还报名参加了演讲比赛?”
宋晚晚错愕地抬起头,“啊?”
王蓉丽挑挑眉,“不是吗?你们语文年级组的组长亲自来跟我说的,我看你月考作文才写了三十七分?”
“我……写偏题了。”
“那你参加演讲能不偏题?你从前不是很擅长语文吗?我看你写作还得过奖?”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心里却实打实松了口气,至少跟她真正想瞒住的事没关系。
老师又开口,“所以你们语文老师又找到我了,坚持要让你参加,你懂你们老师的意图吗?”
她身形一顿,忽然心里有些难受。
一句谢谢在唇边斟酌许久,还是说不出来。
这间办公室正中间摆着张办公桌,两侧都有柜子和沙发,如今还被装点上绿植。
可这却是她第一次在这里接受到善意。
王蓉丽语气缓了点,“我想你肯定懂,我找你来也是这个意思,不要辜负这样珍贵的名额。”
宋晚晚嘴唇摩挲了好几下才重重说得出话,“好,谢谢老师。”
窗外阳光正好,她抿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出门,没想到就在握上门把手的那瞬,身后人的话飘了过来。
“我前不久刚了解到过去学校对你和刘泽然的处理,还有……你妈妈和他们家的后续沟通。学校从前确实存在一些处理方式,比如对你的处分。”
宋晚晚呼吸一怔,明明屋内开了空调,凉意像从脊背往上爬。
“虽然升学的时候消掉了……但你确实,也不太像会干出那种事的人。加油。”
她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一连跑到走廊那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眼办公室。
往后照常上学放学,回到家,空无一人,宋晚晚把馒头提前放上蒸锅定时蒸之后,又把客厅自己打开的灯一盏盏全部关掉,在一片漆黑里靠着手机手电筒上了楼。
这块小区坐落在云城最西边,几年前也算个富人区,宋仕铭经营着一个小厂,她初中时小有起色后便居家搬迁到这里。
可惜没过几年发展中心变迁,富人区变成了最东边。
她房间还保留着几分童真,粉色的碎花壁纸,不算特别大,东边有一扇方方正正的窗,窗前摆着书桌,再旁边是一个大箱子,里面堆着很多杂书,书架上只摆着练习册。
宋晚晚拉开椅子坐下,斟酌半天,拿起笔准备好好写一篇演讲稿。
这回主题是介绍一个时代,她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思路。
可没想到写完一看,还没初中那篇好。
宋晚晚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把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转而打开文档逐行浏览,幸好主题都差不多,可以套用,只是……
一行行看下去,屏幕蓝光看的眼睛疼,却由衷被吸引。
只是。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那时候报告厅里坐的满满当当,这句话是看着刘泽然的眼睛说出来的,结尾那句话甚至是一起写出来的。
她想起前不久看见他朋友圈发定了去巴黎的机酒,时间就在近期。
宋晚晚抿着唇,缓缓滑到末尾。鼠标频闪着的光标停在那,一闪一闪。
反正……都这样了,你绝对不会回来,我们之间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指尖一点,删了。
拜托,我就不要再觉得和你的关系会好转了。
商南虽然抓的严,但毕竟算私立学校,她们也毕竟才高一。领导们一腔热血都扑在高三身上,反倒留出不少课余活动,只可惜时间比较紧促。
上周六填的报名单,这周五就要比赛。
周一拉出初稿,周二给老师检查。
班主任看了许久,抬了抬眼镜,有几分阴阳怪气的赞许,“不错啊,一点都看不出是作文三十七分的水准,看来你对一九九九年了解的很不错。”
她讪讪一笑,没多说,心里却暖烘烘的。
周三周四本想好好背背加深印象,可或许是过去努力过太久,如今一切都成了肌肉记忆。
闭上眼,字就在脑中飞。
一切都很好,除了她又收到了刘泽然的短信。
接连被拉黑几个号码后,他又换了新号码发,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
【理我。】
宋晚晚看了一会,随后指尖一点,又拉黑了。
这样的短信在她收件箱里还堆积了很多条,号码ip不断变,滑不到底,统统都是这两个字,宛若黑客入侵。
但在拉黑了这一条后,刘泽然似乎彻底放下了,再也没来发过短信。
她松了口气。
周五,万众期待。
高兴参加的去旁观演讲,不高兴的则是自由活动。
负责人叫她上台,她匆匆应了拿起话筒,开口就照着肌肉记忆背,“你的茕茕孑立,我的踽踽独行,终究成为那红霞最后一抹的色彩。涂在一碧苍穹的蓝天里,涂在念兹在兹的回忆中。”
够了,就到这里。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宋晚晚心里松下一口气,果然,让你停止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她向后退了一步回到阴影里,三两秒的安静后,迎面而来的是不断的掌声,一众人里,谢柠是拍的最用力的。
她低头鞠躬,告诉自己,这种事,还是偶尔体验一次就够了。
吃过晚饭,两人提前就约好一起去买巧乐兹庆祝,这下朝着小卖部走。
小卖部离食堂近,但离教学楼要更远些,没关系,就当散步了。
周围人潮涌涌,她们挽着手走得慢悠悠的,谢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夸了好久,最后止于惊呼,“诶,陈兆,那个人是不是陈兆啊?”
她脚步一顿,但没看。
“对了对了,晚晚,那天篮球赛,我才发现他的号码是你的生日诶。而且喜欢他的人好多诶,我都听见有人夸他帅了。”
宋晚晚刻意别过脸笑了几声,内心平平静静,“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知道,从前是十六号,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二十五号。
但世界上有那么多个二十五号。
人声沸沸,迎面又有不少人走来。
商南冰柜中一年四季都有棒冰,宋晚晚低着头找了好一阵,才把角落里两根巧乐兹翻出来。
一看,误打误撞还是跟陈兆一样的蓝莓味。
她照旧拿了去结账,心想,我不会觉得你是为我。
谢柠已经撕开包装咬了好几口,“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到底有没有记住陈兆长什么样啊?那么帅诶。”
宋晚晚摇摇头,面不改色地撒谎,“没记住,毕竟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和我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话是这样说的。
老天爷却像在惩罚她撒谎般,天气转瞬即变。
到教室的时候,像锡箔纸一样的窗帘和试卷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声雷响后,暴雨落下。
直到放学都是这样的鬼天气。
两人一起出校门,谢柠本想送她回家,但宋晚晚撒谎说自己有人来接,又等到视线里看不见她家的车,才转身朝公交车站台去。
送一趟,太麻烦别人了。
然而伞走到一半居然坏了,她冒雨冲进公交站台,凳子湿了,风卷着雨水袭入,浑身开始潮湿。
这就是撒谎的后果吗。
宋晚晚坐在原处,极端天气却好似要把内心彻底冲出一个发泄口,对于过去的怀念和惶恐像卷土重来。
演讲很顺利,坐在这里的我倒霉又自愿,可人一闲就容易想起些什么。
想起自己是个实打实的骗子,想起我骗了你一次又一次。
演讲和你有关,删掉最后一句是因为你,以为斩断所有联系就能忘记的我却还是总想起你。
那会同样下雨天,跑去图书馆看书,看完抽出下一本,映入眼帘的却是你,双手搭在书架上,把脸凑得很近道,“嗨。”
我明明抱着书就走。
你还不依不饶,借着刚坐没几天的同桌关系要来了我手中书的名字——《一九九九》。
是我瞎编的。
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言情小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想为自己套上一副纸壳,四面八方都撑起来,借着一次偶遇扯到六边形的顶。
她心里甚至生出些不明不白的情愫,指尖扣在椅子上重重喘气,像一切没有个盖棺定论后的烦躁。
似乎要等到他彻底的绝情话,自己才能死心安心。
“嗨。”
……好耳熟。
下一秒,视线里漫进一双纯白运动鞋。
宋晚晚双手还僵持在这个姿势,她颇为迟疑地抬脸,水珠在这瞬间快速滚落,脸颊、衣领、坠地。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没有收拾好,甚至感到几分荒唐。
“好巧,又见面了。”
车灯从身后一闪而过,视线左右模糊的边缘里,都有光忽闪、忽灭。
雨声渐大,只有两个人的公交站台,随着拉近的距离才露出那张脸来。
居然是陈兆。
商南放学时间不早不晚,雨天四处堵的车也散到一干二净,不少离得远的人都住校,像她这样走读的人实在少,像陈兆这样在偏僻站台找到自己的人更为少。
宋晚晚却忽然有些心慌,上一次直愣愣地和你对话,我就接着刘泽然打来的电话,如今你又站在我面前,我心里想的居然还是他。
“已经很晚了,这里没什么人,你伞好像坏了。”
陈兆撑着伞,透明伞沿垂下,背后是湿漉漉的阴绿,他眉眼弯出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弧度,单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好直视,“所以,要不我把这把伞给你吧?”
她下意识,“那你呢?”
“就这么点路,没事的。”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雨天已经倾斜,“而且……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就当作是告诉我试卷该放在哪里的谢礼。”
握住伞柄过渡来的手松开了,雨珠从两人断开的缝隙里往下坠,转而接起的是一本书。
——村上春树的《1Q84》。
纯白,字体的绿色格外醒目。
他淋在雨里,水珠在三两秒之间就湿透一整张脸,却仍然笑着,“今天演讲好厉害,我在台下看得好佩服,我记得以前你也用过这篇稿子,那时候结尾还是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心里一叹气,终究接了过来。
书脊有些湿凉,她指腹一顿,用力摁住,正准备开口说谢谢,身前一直停着的车前灯却骤然亮起,刺得人眼前一黑。
没有任何征兆。
浑重夜幕,雨水明亮。
就像惊悚片转折前最高调的场景,豪车没有开动,车内没有人下来。不断落下的缠绵雨丝被切割成短命的碎灯带,飘飘摇摇落不到实处。
前灯只是这样持久针对着。
恶劣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