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凡不太想继续待下去了,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直没有给老爸和英姨去消息,再耽误下去他们搞不好会担心,而且英姨没有记忆,也不知道两人在伯府应不应付得来。
而另一边,被司凡担忧是否能在伯府应付过来的两位大家长此时正在翘首以盼他们的午食。
早上司凡带人离开不久,伯府派人出去请的郎中就到了,叶惠英和司道轩处理好伤口也没有离开,依旧在司凡的小院待着。
两人将下人都赶了出去,一个躺在榻上,一个窝在椅子上,因着叶惠英不了解伯府情况,司道轩便细细的将府内各房人向她介绍了遍,所以大多数都是司道轩在说话,叶惠英只偶尔询问两句。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问:“在说什么?”
另一人摇了摇头,同样小声回:“听不清。”
“真是奇怪,伯爷与夫人何时这般和气地待这么久?”
“是啊!而且他们也不回自己院中,连午食都要在二娘子这里用,难不成还要等着二娘子回来继续骂吗?”
“听说杜妈妈因为儿媳病故家中无人持家看顾孙儿,夫人便赏了笔金银放她回乡了,如今在夫人身旁侍候的翠兰应当不敢过来寻人。”
“可伯爷身边的人怎么也不过来寻人啊?”
“说是一大早就去大相国寺帮伯爷讨浴佛水了,约莫快要回来了。”
丫鬟看见前方来送午食的小厮,立马停住交谈上前接过食盒在门外通报,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司道轩和叶惠英已经在外室圆桌前坐好,丫鬟上完菜没有离开,拿了餐具刚准备为两人布菜就被司道轩摆手遣了出去。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云里雾里地告退。
人一离开,司道轩就捧着一个盛了羹汤的盖碗合不拢嘴:“这…这是青白釉的吧?放以前我三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一件……”
叶惠英翻了个白眼,拿着筷子径直吃起饭:“有什么用,在这里又不值钱。”
她吃了两口又放下筷子,眼中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司凡他们怎么样了。”
司道轩被叶惠英泼了冷水总算没那么惊讶了,闻言淡定道:“放心,司凡有数的,没让人回来传话就是她能搞得定。”
叶惠英被他这幅大咧咧的模样整得没话说,瞪了他一眼后才又继续吃饭。
司道轩伸出的筷子在一碟苦瓜酿肉前停下,闷闷道:“我大哥最喜欢吃这个了。”
叶惠英:“……”
司道轩筷子一放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好半晌难掩燥意地拍向桌面:“他大爷的!咱家辛辛苦苦攒的家底都要被老东西给他了,当初就应该该吃吃该喝喝,攒他娘的屁!”
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从小他老娘就偏心,凡事都依着大哥先,当年司道轩考上的大学差点就被他娘瞒着让他大哥顶了去,好在被村长发现了。
哪怕事情暴露了,他娘竟然还把他关家里明说商量实则逼着他把名额让给他哥,最后还是他同学来找他发现不对劲才报警将人带了出来。
从那之后司道轩就和家里断了来往,工作后也只按月打赡养费,从不管她把钱给谁用,多余得从不牵扯,他老娘闹过几次没讨到好也就没来过了,如今他们一家被打包送到了这里,他都能想得到他娘和大哥收到消息会多高兴。
叶惠英想起来那一家子也是糟心的不行,顿时没了胃口,她刚想说话忽然想到什么,登时侧过头问道:“你说…你这幅身体的亲娘不会也……”
“……”
司道轩翻了遍原身的记忆,陷入沉默。
叶惠英无语地闭了闭眼,头疼扶额。
“害,没法比啊!这原身确实不如他大哥,人家是这个。”
司道轩竖了个大拇指:“要不是意外逝去,怎么都轮不到我这副身体做伯爷。”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伯爷、夫人…老夫人那边差人请你们过去一趟。”
司道轩和叶惠英对视一眼:“……”
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
七彩楼后院。
司凡话音刚落,就看到人群中有两位穿着粗麻衣的男人抬起头,面上都很是茫然。
看来是他们,她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钟惟安回头看向她:“找他们做什么?”
司凡:“问几个问题。”
楚开济接连瞅了钟惟安数眼,直到司凡已经走到黄兴和冯巴跟前,也没见钟惟安出声制止。
他左右看了一圈,见周边众人,除了他从开封府带过来的人,其他人皆面色如常,楚开济更加困惑了。
司凡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看向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冯巴?听堂倌说每日负责送柴的人是黄兴?今早你为何会和他一起?”
冯巴先是惊讶司凡没有询问他们二人就能认出自己,之后才垂首回话:“两…两天前小人母亲生病,小人就回了趟家,是黄兴帮小人做了活,管事才没扣工钱,所以小人就想着也帮回来,正好黄兴托我帮忙送柴,小人就一起去了。”
司凡了然地点了下头,工具人实锤了。
她转而看向略显消瘦的黄兴:“证词中记录你二人砸开门锁后才发现柴房门从内被闩上,因此拍了半天门才将史文光唤醒开门,是你发现门推不开?”
黄兴怔了两秒:“是小人。”
“拍门之人也是你?”
黄兴迟疑地点了点头。
司凡向后退开半步,上上下下扫视了黄兴好一会儿,很是纳闷问:“你为什么要杀卜永元?”
犹如一颗巨石被投入水面,瞬间将平静的水面激起大片水花。
司凡没多想她这石破天惊的话给众人带来怎样的震撼,依旧盯着面前男人继续说道:“你是七彩楼的杂役,在后院做些洒扫劈柴之事,与卜永元会有什么交集让你想要杀了他?我想不通你的动机。”
黄兴身体僵硬,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了喉咙,半天都说不出话,只面色大骇地死盯着司凡。
钟惟安率先反应过来:“为什么说他是凶手?”
他声音一出,柴房门外的凝滞感顿时消散了不少,众人这才回过神心下都在想着,是啊!为什么突然说杂役是凶手?
黄兴无声吸了口气,之后慌忙跪倒在地,头砰砰就在地上磕:“大人冤枉啊!小人就是个在后院做活的粗人,怎么有胆子去害贵人,这位娘子也说了,小人这等身份,与几位小衙内何曾能有交集,平日里是万万没胆子到贵人面前碍眼的。”
冯巴震惊之后也帮着说话:“大人,真不是黄兴,他不可能会杀人的,七彩楼人都晓得黄兴最是和善好说话,连不相干的卖艺之人生病他都会给钱帮忙,最后自己半个多月吃不饱饭,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啊!”
司凡听完点了点头,还是看着黄兴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杀卜永元?”
黄兴神色差点没有绷住,嘴角抽了抽:“娘子莫要再冤枉小人了。”
司凡:“我有没有冤枉你,你心里清楚,发现柴房门被闩住的是你,拍门的也是你,凶手只有可能是你。”
黄兴按在地面的双手指尖逐渐泛白,他垂着眼,面上透着不解与悲愤:“小人听不懂娘子在说什么,娘子你不能…不能为了帮司小衙内脱罪,就将杀人罪名扣到小人头上啊!”
“好。”
司凡点了点头:“昨日下午你都做了哪些事?”
黄兴还未说话,冯巴就帮忙回道:“他昨日下午一直在前院帮忙洒扫,晚上又去柴房劈好柴就回住的地方了。”
钟惟安:“你怎么知道?”
冯巴解释:“小人一直在前院洒扫看见过他,至于晚上,黄兴一直是晚上劈好第二日要用的柴才会回去休息。”
左丘锦摩挲着扇柄:“在前院洒扫,所以他有机会调换香料?”
楚开济忍不住上前,手搭在下巴,围着黄兴转了一圈,看向司凡:“你是不是在信口雌黄?我实在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是凶手。”
分明就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杂役,连话都说不出。
他继续道:“再说为何他拍了门就是凶手?”
司凡抬手指向柴房:“因为柴房门根本就没有被从内闩上。”
这下不止楚开济,其他人也是满脸的疑惑之色。
左丘锦摇着折扇:“司二娘子说柴房门没被闩上,可史小郎君说的是他们亲手将门闩好,清晨也是他听到拍门声打开的柴房门,这又要怎么解释?难不成史小郎君说了谎?”
史文光大声反驳:“我没有!我们确实将门闩了,不然他们早上也不会打不开门。”
钟惟安观察了许久黄兴的身形,看向司凡问道:“半夜喊醒史文光和司尘的人是穿着卜永元外裳的凶手?”
司凡双眼一亮,侧身对着钟惟安打了个响指:“对!”
众人:“???”
不是很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楚开济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不是,你们前后说的有什么关联?”
“那从最开始说起。”
司凡收回手,双手背在身上:“昨日下午卜永元派人到七彩楼订厢房,凶手听闻消息之后寻机会将雪兰香调换。入夜,玲珑阁内数人因吸入过量的含有曼陀罗的雪兰香而陷入昏迷,凶手通过后窗潜入玲珑阁将昏迷的三人依次转移至柴房。”
钟惟安微垂眼睑接着道:“因为中途会经过后门,所以凶手提前将备好的酒丢在后门附近,孙老五嗜酒如命,喝完酒醉倒昏睡,便无人会注意到凶手在这条小径处的行动。三人被转移至柴房后,凶手将卜永元的外裳穿到自己身上。”
司凡摇了摇头:“卜永元一开始并不在柴房,凶手要喊醒史文光和司尘,期间产生的动静很有可能会让卜永元醒来,哪怕他不会醒来,但柴房活动范围有限,也很可能会被司尘或者史文光发现,所以他一定是先将卜永元放到了其他的地方,离柴房不会太远。而他自己穿着卜永元的外裳,假装成卜永元喊醒史文光和司尘。”
钟惟安问道:“扮成卜永元喊醒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司凡点了点史文光和司尘:“当然是通过他们的口制造不在场证明,并且混淆作案条件,完成这间伪双重密室的第一步。”
“伪双重密室?”
钟惟安望向柴房蹙眉:“堂倌是丑时出发去柴房上锁,而那个时间卜永元已经死了,凶手不可能在堂倌上锁后出来,所以史文光和司尘被喊醒的时间肯定在丑时前,那史文光为什么会打不开门……”
钟惟安在脑中快速过了遍柴房里的一切,倏地,他转过身看向司凡:“横木板!”
司凡眉梢微扬,眼中渐渐流露出欣赏之色,果然世上多得是聪明人,她想哪怕自己不开口,他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查明案情。
开封府衙役越听越糊涂,苦恼地挠头,转眼看到自家推官的瞬间瞪大了双眼,只见他们那位一丁点儿都不靠谱的推官竟然听得特别认真!
楚开济唇微微抿着,下颌线条紧绷,无处不在得透露出他的认真与投入。
瞧瞧这深邃专注的眼神,瞧瞧这眉心浅浅的褶痕,衙役热烈盈眶地凑近自家终于知道上进的推官,小声问:“楚推官,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楚开济长长的‘嗯’了一声,侧过脸表情严肃,在衙役热切的目光中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开封府衙役:“……”
与楚开济站在一处,听到他们说话的左丘锦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又继续听前面两人的分析。
“对,是横木板。”
司凡点头:“凶手提前将柴房布置了一番,他用那块横木板在柴房内重新造出了一扇门。”
钟惟安:“架格后方的墙……横木板四角被敲平的铁钉,原本应该是用来将横木板固定在墙上的,横木板靠边中间的位置,有四个上下平行的钉孔,想来是为了固定门闩限木留下的。”
司凡:“凶手将架格转移到真正的柴房门前做遮挡,用架格最上层的横木板钉在墙上伪造成柴房门。
将史文光和司尘喊醒后,先是以担心将贼人引来为借口,避免他们二人高声呼救,虽然那个时间柴房附近并没有人走动,但若是他们扯开嗓子喊,保不齐会将前院的人引过来。
之后又引着两人到假门前做完插上门闩的假戏,至此这个假密室便完成了三分之一。”
两人你一段我一段的分析到这里,众人才听出一些头绪,一方面对凶手想出这个假门的法子而惊叹,另一方面又对眼前分析的两人感到惊讶。
这两人彷佛是亲眼看见了凶手一般,将凶手每一步动作都铺展开来,尤其是司凡,对她的震惊更甚于钟惟安。
钟惟安为大理寺少卿,任职以来也是时常破获难案,但从刚才两人分析来看,明显是司凡比钟惟安早一步想明白这一切,这与外人口中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当然也有人在唱反调,卜建章听的很不是滋味,因为讨厌司家这对姐弟,所以总是觉得司凡是为了帮司尘脱罪,才将嫌疑引到他人身上,于是问道:“若是钉在墙上的假门,怎么想都会与真门相差甚远,他们二人难道会都看不出来?”
司凡没有直接问答卜建章的问题,而是看着史文光问道:“你被喊醒后可以看清柴房内的景象吗?”
史文光从茫然中回神,摇了摇头:“看不清,睁开眼就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我头也很晕,永元说…说我们酒喝的太多了要缓一会儿……”
司凡继续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走到门前的?”
“是永元带着我们,我和司尘虽然被他喊醒,但头一直晕乎乎的,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史文光双手捧着额头:“他…他推不开门,我在他旁边摸到了门闩限木,往里拉也拉不动,永元说门可能从外被锁上了,然后他……”
司凡接过话:“他就将门从里面闩上,从始至终,你只听见了声音,摸到了门闩限木,却什么都没有看清,对吗?”
史文光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司凡转而看向卜建章:“太常卿清楚了吗?”
卜建章绷了绷脸,没再说话。
左丘锦将折扇置于头顶上方遮挡太阳:“先是利用柴房无窗无光的环境,之后又利用史文光与司尘中曼陀罗而昏沉的状态,完成假门上闩的目的,确实是好算计。”
“这就是怀疑你的第一个原因。”
司凡转身对黄兴说道:“柴房杂物纷乱,即使史文光和司尘没有中曼陀罗也很难在柴房行动,卜永元亦然,伸手不见五指的柴房,他是如何在史文光与司尘没有出声的情况下就能准确喊出二人的名字?而换成凶手那就说得通了,凶手将他们带到柴房,肯定知道是谁,其次黑暗中能在柴房行动自如的人,要么夜间视物能力强,要么就是对柴房相当熟悉,比如…几乎每日都待在柴房的你。”
黄兴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双眼通红:“不是小人,这些都是娘子和大人的揣测,既无人证也无物证,还请娘子莫要再诬陷小人。小人自知命如草芥,但天理昭昭还是妄求得到一份公道,况且娘子也说了,若是凶手夜间可视物,也是能做到的。”
楚开济听着黄兴的话,眸色越来越深,其实不止楚开济,不少人都打量起跪在地上的黄兴,一个在歌楼后院劈柴洒扫的杂役,谈吐却不俗落,多少有些怪异。
司凡没有与他争论,继续说道:“完成假门上闩这场戏后,凶手假装休息,待史文光与司尘再次昏睡过去……
我想除了身体残留曼陀罗的原因外,凶手应当再次对他二人使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加深二人沉睡状态,这样他们更不会被凶手之后的动静吵醒。
之后凶手将假门拆掉,安装在横木板上的假门闩限木取下,其余固定在四角的铁钉被敲平,之后又把架格移回原位,将横木板重新放到架格最上层的位置。”
钟惟安结合柴房情况推断道:“再之后便是卜永元了,凶手把卜永元扛进柴房,掩住对方口鼻直至其窒息而死。
待卜永元死后,凶手将身上的外裳脱掉重新穿回到卜永元身上,虽然穿得很凌乱,却刚好会让人以为这是他遇害时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至于史文光早上……”
司凡:“根本就没有拉开过门闩。”
钟惟安:“没有拉开过门闩!”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