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是该相敬如宾,但这般是否有些太过僵硬,或者说赌气了。
为何?
为她着凉时没去看她,还是往前推,为那晚驳回了她的问题?
纪清梨率先反应过来,掩饰性别过耳侧的发,问:“怎么了?”
沈怀序面无表情点向他自己的唇尾,纪清梨草草扫过,沈怀序甚至怀疑她没多看两眼,就匆匆用手帕擦过嘴角
“多谢夫君提点。春兰,瞧我可还有失仪之处?”
春兰睨眼沈怀序神色,小幅度摇摇头。
她松口气,接着就要下车,没半句别的话要说,更不要提从前那般抓到机会就朝他乖顺笑笑,含着些憧憬的一眼了。
沈怀序垂眸,几息后敛了神色先她一步跨下,不过在小厮放下台阶时抬手,自然贴住她小臂。
掌心力道没给人拒绝空隙,在迎上来的众人眼前手把手扶她下来。
纪妍昨日就为纪清梨要回来的事,发脾气闹过一通。
她脾气一向大,在府中甚少受拘束,有不顺心时闹得震天响都是常有的事。
从前她就不喜欢纪清梨,长大后论及长幼论嫡庶在纪家又都该是她先挑婚事,再打发纪清梨。
没曾想沈家那般好的姻缘,无缘无故的就落到她这没出息的庶女上。
这几日还听闻那沈怀序护靖王得陛下赏识,开春经筵又能担上五皇子夫子一职,几个手帕交一见面就好奇问她。
问纪清梨到底有什么本事攀到那般高枝,问纪清梨是不是马上要翻身,做沈家主母权臣贵妻了,说如今纪家也要沾纪清梨的光,处处受人客气礼待。
越说纪妍越烦,回来气鼓鼓问母亲为何不把这种好事给她,反而便宜了纪清梨。
现在叫她自己的女儿继续在家中挑挑拣拣,对着几门比不上沈怀序样貌前途的破烂姻缘呕血?
母亲只让人把她砸坏的东西收拾好,宽慰她:“她嫁去不一定是好事。”
“沈怀序与她素不相识毫无感情,她婆婆杨氏更是个看重家世面子的人,就算把位置给她坐,她也不一定能熬过磋砣,坐稳位置。”
“不过是要她去探路,现在有她铺砖在前,你未来婚事自然是只会更好。”
探什么路,纪妍不明白,但想到纪清梨也许并没她想得那么风光,心里也好受些。
可现在看去,纪清梨明明还是那张温白和顺,看着叫人心烦的脸,头上颈间却多了好些珠钗玛瑙,雪色间细碎闪得漂亮,俨然没被亏待过钱包。
肩头蓬松绵软的斗篷坠着银珠,同沈怀序腰间革带上的点缀一模一样。下个马车还让人这般捧着,哪里受磋砣了!
纪妍气得绞帕子,恨恨想纪清梨真是小心眼,就回趟纪家的功夫还要在衣服配色点缀上做文章,宣誓主权,幼稚。
主母赵氏瞥过她愤愤神色,率先上前,沈怀序如今可是纪老爷看重拉拢的人,不能让纪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来。
“正说着你们怎么还没到,就这么巧。一路上可还好,沈家一切可还好,老夫人身子还硬朗着吧?”
纪老爷摸摸胡子,笑呵呵道:“回来了就好。前几日陛下赏赐贤婿的消息真是风光,让我也沾了点光。”
“不过贤婿同靖王是个什么打算?”
几人话是寒暄,眼神却围在沈怀序周身,看重谁的心思不言而喻。
沈怀序简短回应,没空计较这些。他正盯着纪清梨神色,看与他赌气的人面向旁人是何反应。
于是就见她视线在人群中转了圈,毫不关心父母之言,唯有望向嫡兄纪文州主动弯眼,笑得乖巧:“兄长。”
纪文州轻拍她绒绒发顶,她也没任何躲开的意思。
身后婢女呈上物件,似乎是她特意挑给对方的。
纪文州笑笑:“哪有做兄长的收小妹礼的道理?好了,先别在外面吹风,进去吧。”
再恭喜沈怀序:“父亲说的是。听闻沈兄讲学得陛下看重,开春就要和张阁老一同点拨五皇子。沈兄这般才学,真是让人自愧不如了。”
本是拉拢夸赞的话,却没见沈怀序神色有何变化,反而盯着他那只手几息,面无表情说了句谬赞。
不像是高兴的神色。
难道是刚才哪个字说得不对?
纪文州斟酌几分,不论其他,今日纪清梨归家实在是个重要机会,他把沈怀序态度抛在脑后,快步跟了上去。
饭桌上众人谈论的也只有关于沈怀序的话,饭后纪老爷起了兴致要同沈怀序下棋,沈怀序本意是看纪清梨什么想法。
她这几日着凉不舒服,在旁观棋也无聊,需不需要陪她回院里休息。
然而纪清梨心不在焉,听闻此事还自觉退让福身:“那我就不在这打扰父亲和夫君,先回去了。”
纪老爷嗯了声,巴不得她快点走,赵氏更是平静:“你许久没回来,屋里有些东西也注意着点。出去的时候别忘了关门。”
这般轻视随意,仿佛拿她当什么棋子,她也没什么反应。
沈怀序抿唇,没有表情的捏起棋子。
纪清梨顾不得其他的了,她一心想着方才怎么没瞧见孙姨娘的人,拦住府中下人问询一番,才知姨娘竟是病了。
不知是风寒还是其他,反正那病是来势汹汹,父亲为了不让她将病气过给别人、冲撞客人,派人把院门锁上,不让孙姨娘露面。
怎会这样,纪清梨不知孙姨娘人怎么样,更怕是因她带沈怀序归家才连累她,即刻就往孙姨娘院里去了。
窄窄深院外门落着锁,看管得侍卫不近人情,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
春兰前去交涉一番,回来也只有摇头。纪清梨并不气馁,转念便想起从前她院墙的破洞。
只消和从前一样从那处绕出去,走到院外再推开小门,就可以绕到孙姨娘院里了。
她带着春兰转身就走,破落小院因沈怀序今日的到访被人提前收拾了番,不过也都是表面功夫,角落砖瓦还是空在那。
纪清梨稍稍用手比量,看如何绕出去,春兰劝:“小姐您这般不合适,被沈大人瞧见了更解释不清。不如让奴婢钻过去吧。”
纪清梨还没说什么,忽的听到墙那头传来声音。
“纪清梨?”
是个含糊男声,不太确定的喊出她的名字。
纪清梨和春兰对视眼,主仆二人默契不吭声,那人反而就此笃定,一口咬死:“纪清梨,你还知道回来。”
“少装死,”他踹下墙,阴沉沉的,“说话!”
从哪毫无征兆冒出的声音,没等到纪清梨分辨思绪,那人就已经这点耐心都没有了,先从洞口探出只手,随后收回往上一翻,直勾勾从墙头越了过来。
纪清梨眼前一花,只见墨蓝衣摆如片花闪过,一张棱角分明线条直接的脸冒在眼前,咬牙切齿怨夫似的指控:“不敢说话,你当我死在外头现在活见鬼了是不是?”
那人装束精致贵气,额带上镶着硕大玛瑙,袖上都要金线银线点缀。
腰间叮铃哐啷戴了一串昂贵玉器,不过因那张脸生得不错,打量起来并没有繁琐土气的意思,反而像看见什么孔雀开屏,金光闪闪得刺眼。
冬日雪地偶有泥泞处,她这破烂小院更是,这般贵气装束的人应当不快沾上这些,可他却毫无顾忌般,就要在这片泥里花里胡哨站着。
纪清梨端详他的脸,依稀从他稍下垂但极有骨感的眉眼中辨出从前狼狈落魄的模样,试探喊:“小誉?”
他长得好像当年她饿得翻墙时,以为被她撞死,无父无母的小誉。
可一起灰扑扑蹲在墙角分食时,她从没见过小誉还有这么珠光宝气的一面。
骤然听她喊这煞威风的名字,裴誉脸红一半,恨她没眼色乱喊,却又不舍得要她把这喊了好些年的名字改了,换成个崭新毫无牵连的代号。
徘徊再三,他咬咬牙,先忍了:“看来你眼还没瞎,能认出我。那先前喊你半天怎么不搭理?非要我觍着脸滚过来,你才肯看我一眼?”
小誉讲话一贯毒辣辣,不好听起来连他自己都骂,纪清梨早习惯了。
她这会完全沉浸在小誉怎么变样的意外中,眼睁得圆溜:“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是我不好。不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誉冷笑,本来要说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能变,嫁了人麻雀变成凤凰,风风光光没心没肺毫无负担回到这里来,却听到她下一句:
“变得这样漂亮、俊俏,值钱,好像谁家跑出来的贵公子。”
他表情一下滑稽哽在原地,好像生吞了个鸡蛋。
藏在发髻下的耳尖一点点红透,他哽了两下别扭把头侧过去,切了声:“油腔滑调也没用。嫁了人你是出息不少,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出口,别以为昧着良心我就没火气了。”
“我没昧着良心。”纪清梨捂住自己心口,诚恳望着人。
“......当真?”
“当真的。不过你先前往洞里着急伸手,是想和以前一样钻进来吗?”
裴誉被说中,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他怎么会告诉纪清梨,刚开始着急找她时,他真手脚并用、急冲冲在那狗洞里爬过。
“谁要钻那狗洞了,你以为我没脑子?”
也是,他这脾气不像能忍狗洞的样子。纪清梨笑笑:“不过半年前你突然不见,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日怎么恰好在外面,刚好听出是我?”
巧得简直像他一直蹲在外面,蹲到这落败小院有一丁点声音,他就急急贴到墙上抛分辨、偷听,揣测中抛出她名字,等个虚无缥缈回应一般。
裴誉闻言冷静些,通红的脸复而阴郁下来,讥讽道:“还不是因为你。”
“纪清梨,你走得干脆痛快,把我们之前的话都忘了是不是?”
把会一直陪着她,一直会等他,把以后嫁给他的话全忘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