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下听起来像兴师问罪,斥她坏了规矩,实则全然是先发制人,牵着纪清梨鼻子而已。
找他又怎么了,这事至于叫他半夜摸到人床头来吗?
纪清梨不懂,光笨拙解释:“是我一时心急,有事想请你帮忙。”
白日小厮的话和沈怀序岿然不动的态度重叠,纪清梨原有的那点底气早扑灭,仅剩点客气:
“不知夫君还记不记得我嫁来前的事。在荣安县主府上那日,我丢了帕子身陷囹圄,多亏你出手相助。”
“后来有流言牵扯到你,传得不大好听。我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有人以为此事是我推手,以此压迫沈家,迫使你不得不上门提亲…”
她情态忐忑,沈怀序半张脸烤在烛火下,线条不断晃动着,散漫看她吞咽动作,脸侧泛红得像桃尖。
还未成熟完全,吮皮时绒毛会泛涩扎舌的青桃。
只是紧张着,便不安蜷起来。
手背发热,剥离的血块和无意碰到她唇肉的触感都没散,沈怀序分神想他这般算什么?
但也仅有一瞬而已。
“府上这般想得人似乎不少,故而我想制止查清此事,别再误传下去。但我一人没有头绪,才寻你得几句指点。”
“此事已过半年。你近日是听了见了什么,突然想起来?”
纪清梨没想过沈怀序会这么敏锐,当即一愣。
门扉吱呀声,烛火奄奄扑灭到最小,又虚虚晃在沈怀序眼前。
他视线也这般膨大如张网起来,堵得纪清梨不自在抽出两条腿,随便找个理由:“我没见什么。”
“我只是今日才发现这件事,沈行原也因此不喜欢我......”
沈怀序顿了瞬,一只手忍了忍,还是自阴影中越出,挑起她脸:“是因为沈行原?”
烛台因这动作终于有机会贴过来,热切快烧到她睫毛,烈得沈怀序力道也渐重,掌控她两边腮肉。
细小绒毛完全贴在他掌心,她轻啊了声,隔着肤肉快能觉察到齿关凹陷。
再细细分辨,几乎能摸出牙尖和舌边。青桃太用力会捏伤,捏得粘稠捏伤,沈怀序不得不花上点力气,克制他掌心自作主张往上贴的念头。
余光里纪清梨两条腿局促绞在一块,视线下泛白。只要他再往前步,膝盖一抵就能轻易分开她两条腿,要她坐直点。
纪清梨手撑下来遮住视线,在他掌心里含糊说不是。
沈怀序思绪如滞塞木轮,滚动一周终于放到对话上,她否决的是什么,沈行原?
他们二人似乎是同岁,放到外面这个年纪正是同三五好友玩闹厉害的时候,都很年轻。
听她这般说,两人应当相处得不如何好。
不过他们要一路谈论起什么,才会谈到喜不喜欢的问题?
沈怀序冷静片刻松开她:“沈行原喜不喜欢你难道重要?他见了你只需喊一句嫂嫂。”
纪清梨捂住有些泛酸的脸,想他就是连那声嫂嫂都不想喊,说了你又不知道。
风自缝隙里不肯放弃的淌,身上那点热气早就散了,纪清梨不由得把自己蜷紧点。
脸上还留着半边指痕,把自己团做一丁点,堆积在腰间的衣摆褶皱愈发明显,人显出种笨拙青涩。
仿佛被细枝刺到,沈怀序意识回笼般认清此刻处境,她完全是在睡梦中被人搅醒,甚至可以说是裹着里衣赤条条坐在面前。
烛火太亮,亮得她那双眼也带上重量,映出沈怀序半夜在人床头,看对方衣衫不整身形被火光勾勒个清楚的晦暗不光彩面庞,沈怀序猛地闭眼,打断她剩下的话:
“好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我成婚本就是为平事,不必节外生枝。”
…平事?
纪清梨愣住,沈怀序怎么会这么说?
成婚怎么会是为平事,平得哪里的事,因帮她一把被外人传和她有私情的事?
所以其实沈行原奚落得也没错,沈怀序当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纪清梨如被冷水铺面,呼吸屏住:“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脸色太白,薄薄如一触就散的纸,本就羸弱的人身影单薄得人不忍。
然而沈怀序没法看她神色,他已然被纪清梨的眼神烫到,刻意将声音放得低冷、不近人情:
“沈行原是外人,其余人看法更不重要。你若要打理沈家坐稳主母,就该学会放置流言与打量。为丁点流言就着急动手,太过被动。
掌控在手中的实权才是你该留意的,其余的就如同我们平日一般,相敬如宾就够了。”
又是“相敬如宾”、“节外生枝”,纪清梨久久不语,沈怀序皱眉还未继续,她突然顺从下去。
“夫君说得是,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要问的事了。”
态度转变之快,如才咬在齿尖的桃毛尽数褪下,赤裸滑溜的从掌心跳开,甚至主动推诿:
“今日不是十五,也不早了,夫君请回吧。”
纤瘦裸在人前的身形规矩躺进被褥中,背对着他,眨眼仅剩乌发垂在枕侧了。
方才温热贴近的触感戛然而止,沈怀序有一瞬哑口,但纪清梨这般完全是按照他的训斥劝说,他定的规矩在做。
心头发梗,沈怀序沉默沿来时路出去,站到廊下回望那道门缝,久久没动。
人沉默良久,沉默到月遮掩到云层中,沈怀序影子摇晃,看眼自己的手。
那姿态分不清是吹开血涸,还是在靠近什么,只是黑漆漆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晚之后,纪清梨当真学乖了般,再没生事找他,连丁点消息都没传来过了。
沈怀序护驾有功得了赏赐,宫中来人时她也没露面。
沈怀序将赏赐里头女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都让人搬去她那,想到什么,又着人请了位算账先生佐以管家。
忙碌政务三两日后,他才有空问纪氏有何反应,可有不喜欢的。
小厮面露难色,想起送人时纪娘子关在房里,脸趴在算盘上压出珠痕都不想抬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那些东西夫人也只是让人放在门口,就跟表小姐送来的糕点放在门口一样。
小厮只能挑话讲:
“夫人好似吹了风着凉了,正静养着呢。公子这般上心,夫人定是高兴的。”
沈怀序一顿,随后想起寒冬夜半她梦中吓醒,在他面前局促蜷起自己的模样。
他握拳撑住额心,沉沉叹口气。
是他的过错。
“叫江大夫去给她看看,开方子后叮嘱她丫鬟一日不落的给她好好熬药。宫里给的皮草尽快做好给她送去,还缺什么,你着人安排好。”
“公子不去看看夫人吗?”
…上次见过,他们已达成共识,不去也没什么。
很快到除夕,窗花红烛连连喜庆,白日祭祖告庙,年夜桌上其乐融融的热闹,下人们今日都得了赏银,个个也都高兴着。
纪清梨抱着手炉没说几句话,杨氏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对劲,问沈林华:
“你说说她在干什么,好端端的非得挑这个时候生病,是不是故意的,点我呢?
我才让悦儿送一次糕点而已,怀序已经敲打过下人一番了,要她算账沈怀序给她请算账师傅,连府里下人都换了一批,她还这般拿乔,难不成要我去给她磕头认错?”
沈林华扶额:“身子不舒服又不是人能左右的,夫人别多想。今日这般高兴的日子,她有何理由闹事,再说她也不是那闹事的性子。”
杨氏还要说什么,沈林华的手从桌下牵过来,安抚拍拍。抬头再沈行原习完武姗姗来迟,沈怀序紧接其后身着朝服露面。
兄弟俩一左一右,不约而同进到正厅。并排这么一站,身形皮囊各有各的出彩,给她请安。
父子皆合心意,后宅也都敬她让她,杨氏在沈家是没吃过什么苦。
就算娶了个咽不下去的儿媳,平日也没真同她闹得头疼,杨氏这么想心情好点了,让两个孩子坐下。
沈林华是个书生文人,没有那般重的酒色气,在桌上也并不说教人,宽和对几个孩子笑笑,只道沈怀序和沈行原前途皆可观望,继续努力。
五辛盘开岁而后端上屠苏酒,老夫人想到这是纪氏嫁来的第一年,有意提及:
“府上这么多张口味不一的嘴,要张罗好可不容易。这桌上既有你母亲爱吃的素味,又有行原喜好的辣,莼羹鲈脍更是地道,纪丫头是有心了。”
沈林华颔首,关切:“初二你要归家,还要操心这些,实在是辛苦你了。前两日宫里还点了怀序入宫给五皇子开蒙经筵,不知会不会撞了日子。”
因早有打算,沈怀序还未同纪清梨说过此事。原以为她会有所不满,没想到她只是垂眸:
“多谢父亲关心。不过无妨,我自己回去是一样的。”
那种哑口梗在心头的感觉又上来,沈怀序皱眉:“不必如此,经筵开蒙不拘于时,初二我依旧陪夫人回去,不会失了礼数。”
纪清梨只是说好,两人这般客气,还没旁边斜眼瞧着手里菜都夹掉的沈行原动静大。
杨氏瞪他一眼,做势要把这皮猴的碗丢出去。
沈行原连连告饶,沈怀序瞥他一眼,抿唇不语。
一口郁气莫名,他提筷时纪清梨膝盖无意碰到,沈怀序动作滞了瞬,以为纪清梨会为此停留。
同她要抱要牵手时那般,就算不用膝盖蹭过,再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裙衫缠做一块、脚尖缓点过来摩挲蹭过,也会望来水亮的一眼。
沈怀序没有斥责她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因这种可能心神稳定些,不曾想纪清梨只是很快坐远了点,毫无多说什么的意思。
沈怀序话停在喉中,沈行原见状眯了眯眼,笑嘻嘻把他筷下的东西夹到自己碗中。
到初二这日,纪清梨早早梳妆打扮。
春兰卯足心思为她绾发,府上新送来的云锦累珠斗篷贵重,里头一张温热薄白的脸,眉眼纤细得恰到好处。
点胭脂时沈怀序进来,纪清梨余光瞥向镜子,才见他今日穿束也有所不同。
鸦青色素缎长袍外以织银外衫做点缀,身影由此格外沉冷稳重,显然也为她归家做了不同派头。
马车已在外等候,除却寻常归家礼单的物件,纪清梨并没有多要什么东西。
她轻便回去,最多的不过也只是将老夫人赏她的那台研磨装了回去,不知是要给谁。
沈怀序着人添上许多,全都安排妥当。抬眸见她还在梳妆,也并未多没说什么,在桌前耐心坐下。
纪清梨自然是不会要他多等的,染红唇后就匆匆起身:“夫君,我好了。”
一点薄红在她唇角晕开,如被人没轻没重吮过。
沈怀序视线不可遏止停留,马车上来来去去,从唇峰描到唇角。
纪清梨恍如毫无觉察,并未同寻常那般挪挪坐到他手边,只一路兀自靠着车窗,脸侧由天光摹得纯色,唇珠漂亮。
下马车前,沈怀序神色微动,终于忍不住抬起手。
没想到纪清梨极其快躲开,令他手悬在半空,两人都为此顿住。
沈怀序终于可以确认那股哑口郁气从何而来,他的妻子似乎在刻意拉开距离 ,处处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