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眼前的「阿姊」大病初愈,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透着怪异,最腻烦油烟的她居然肯洗手做羹,最喜欢的明丽衣物居然打包当掉,钗环耳饰一概不佩。
最怪的就数刚才,那糊弄人的话简直是张口就来······她,她何时长的那个脑子!
周汤越想越怕。
瞧这情形,不会是冠山里的狐狸精上了身吧!她倒吸一口凉气。
听附近村头交手过精怪的道士说,狐狸狡黠,寻常法子不起作用,而且精怪附体,会吸食人身上的阳气,被附身的人痛苦不堪不说,阳气吸完,就只剩把骨头,风一吹,就得化。
想要赶快解决,就得请庙里的神婆用道火才能把精怪烧走······
周汤双手紧紧地拽着木车,愈发紧张,她暗自盘算着,要不一会儿乘其不备,敲晕直接把人带走。
而后她一脸戒备地冲向周盼道:
“你怎么······你到底······”
周汤本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她心里有事,又奈何嘴笨,张开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盼喉咙发紧,但她又知道,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她是穿来的不错。
对于正常穿越者来说,这种情况算不得棘手,只需仿照原主或者说出只有两人才知道的隐晦秘事,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但,这招行不通。
不是因为姐妹同心赋予了周汤超乎寻常人的敏锐直觉,问题出在周盼身上——
自她穿来后,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原主的记忆,对原主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
而更头疼的是,这时周汤冲着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似乎重振旗鼓终于下好了决心。
眼看周汤的拳就要砸过来,
“——你说,”
周汤顷刻顿住。
周盼反倒先换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扭捏姿态来。只见她伸手摸了把鬓边碎发,回过头委屈道:
“我那元郎,定不会如他这般嫌弃我的心意,对是不对?”
这嗓音里的造作,简直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周盼心理素质没到火候,瞬间被自己恶心到,但她抬眼瞥见周汤眼里的震动,只好强撑着。
周汤呆愣片刻,忽地一阵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对上「阿姊」的狂热眼神,终是“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这不是她那提起负心汉就发癫的阿姊,还能是谁!
她本以为今日阿姊好上一些,只在夜里发病,没想到,白天也会发作!
周盼绞着手指,一时无措。如此反应着实出乎她意料,见周汤哭的伤心,她呆愣了半晌才想起给周汤拭泪。
但忽地又记起自己的人设,她便一边紧捂心口,一边剧烈地颤着伸手。
泪眼婆娑中,周汤见到那动作,脸上的委屈已经换成成堆的嫌弃:
“离我远点!”
好嘞!
周盼如蒙大赦,依言放下胳膊,这时她才敢吐出一口长气。
她穿来后,虽对原主的一切一无所知,但装模作样几天后,她也渐渐地从周汤的只言片语中,将脑里丢失的前情拼凑出个大概。
原主鲜少进厨房,对于厨艺技法不甚关心。而周盼穿来的时机也不凑巧,正是原主恋爱脑发作的时候——
为了只见过一面的美男子抛家舍业,千里奔袭,从繁华富庶的钰洲,来到这北面苦寒之地,不是恋爱脑是什么!
舍业得来的钱,原主花得也甚是潇洒,可到头来,那位美男子却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一路舟车劳顿后,她的赤诚之心未能感天动地,原主自己倒先撑不下去,病没看好,这卖铺面的钱也所剩无几。
偏偏,周盼在同一时间出了意外,穿来之后,她只能代替原主收拾起这烂摊子,跟着原主留下来的妹妹周汤一起从零开始。
说来也巧,原主名叫周拌,而这大隶人偏爱将「拌」读作「盼」的音。
名字无需适应,以桃代李的这几日,周盼对于自己的新身份也无多少不适,不仅顺理成章地和所谓的“妹妹”当起了拌汤姊妹,还把自己醒来后的奇怪行径统统用原主的恋爱脑做掩护。
性情大变也好,起死回生也罢,不论她做了什么,都是因为她那朝思暮想,爱而不得的负心「元郎」!
知道周汤疑虑尽消,可在回家路上,周盼还是忍不住开始念起经来:
“也不知我那元郎,初次入书院时,是否也是饿着肚子!”
“也不知我那元郎,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也不知我那元郎,想我······”
“······住嘴!”
周汤狠狠白了周盼一眼,嫌恶的表情更甚,而另一旁的周盼反倒先笑出声。
从小到大,周盼独来独往惯了,身边突然白捡了这么一个“妹妹”,她自然感觉十分新奇。
相处了这些时日,她也逐渐摸清了周汤的脾性,知她是个闷葫芦,时不时地就想逗弄她。
毕竟,那张肉脸一生起气来,跟个河豚一样,实在是太好玩了!
——
一路上,周盼不住的挑衅周汤。与此同时,路上遇到的主仆也到了冠山书院。此刻日头正盛,那主仆两人一到书院,歇都没歇,直冲着书院饭堂赶去。
昼食时限已过,饭堂里只剩零星几人,本不该再供饭食的饭堂后厨却重新燃起灶火。
“外头那是哪家公子?穿的破烂,居然能劳管事亲自出马!”
后厨中,一众厨子们对着外面的一主一仆窃窃私语。
“看管事那谄媚样,就知道那公子定是家世不俗!”
“听说好像姓王!”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磨磨蹭蹭地,做好没有!”距离那王公子落座刚不过一刻钟,书院管事就进到后厨不住的催促。眼前这王公子,家世背景都不比山长的那位得意门生差,他自然得上心些。
“快了快了!”厨子嘴上忙着应和,手上的动作也明显加快。不一会儿,一份饭堂特供新鲜出炉。
把菜端上桌,退回后厨的厨子却并没有继续做事,反而和周围的人一齐挤在一边,往大堂探头。
第一天来书院就指名吃这饭堂特供的,那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么想不开的人,自然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王怀斩并不知后厨中人对他的评价,等见到那装着特供的盅盏上桌后,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路上山,他早已饥肠辘辘。
还未打开,盅盏上的热气随着气流盈倒鼻尖后,他眼底竟流露出一丝惊讶。
那食摊娘子说的不错,这特供果真是名不虚传!虽是用鱼做的,却闻不见一丝鱼腥气,可见厨师功力深厚,妙极,妙极!
王怀斩满怀期待地打开盅盏,里面的东西却直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盅盏里的汤色······又绿又寡淡,直透着不详的气息,难不成是······
他又极力摇头,伴着脑里那清泉之音,把勺再度拿起。
勺一入嘴,咳咳,王怀斩差点喷出来,这是······苦瓜!他险些失态,又不信邪地尝了一尝,苦瓜苦菊水一入嘴,简直快要把他的苦胆给吐出来!
这汤里连盐都不曾放!汤水一进肚,苦的他肝胆脾肺都要扭在一起,咽下时,嘴里隐隐感觉到还有土茬!
这种东西,丢出去喂狗,狗都不屑用鼻子闻上一闻。
偏他还只能吞下去,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送汤水——毕竟这是他指明要吃的。
而挤在一起的厨子们纷纷瞪大眼睛,这公子,是个狠人啊!一盅下肚都不带停的!书院里好久都没有出现这等奇人了!
“莫不,再来一盅?”
管事看着那盅里的汤就觉得嘴苦,可见王怀斩吃得十分尽兴,他赶紧笑着凑上去,打算唤厨子再做上几碗。
不知道这世家子弟抽的哪门子风,一来就指名要吃这特供,劝都没劝住······想喝汤是吧,管够!
可王怀斩直摆手,表示已经足够了。
“明白明白!”管事笑得愈加暧昧,那盅都已经见底了,还假客气什么,「不要」,那可不就是「要」的意思!
所以和王怀斩一行离开前他又不忘偷偷叮嘱一番:这后厨须得有些眼色,往后这特供每日都得给他留一盅。
几人走出饭堂,管事更是亲力亲为,把人送回寝房这才安心。可这时,从外头跑回来一人,冲着管事耳语了些什么。
书童王敛则趁着这个空档,向王怀斩说道:“公子,我们被耍了!”
王怀斩嘴里还泛着苦水,拿手拭了唇角后一个眼风扫过去,书童王敛立刻噤声。
失策了!王怀斩握紧拳头——那打量他的视线令他不爽,所以教王敛出言不逊,结果不想,自己先一猛子扎进套里······
而管事听完话,翘着八字小胡一脸阴沉:
“人居然还没离开,看来必须给她们上点真家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