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摊生意好评如潮,每日得来的钱也算可观。
但唯独今日,食客不增反减实是怪异。如若再不找出其中缘由,放任下去,且不说如何在此处安身立命,下个月的房租就是个大问题······
虽心中苦恼,但周盼并未多做纠结。整理整理心绪,她抬头唤了声周汤,准备下山。
下山之时,两人跟上山时一样,分立于食车一前一后。
这时并不需要像上山那样紧赶慢赶,卡着书院的昼食时间,虽能放松不少,但也需时刻打起精神注意路况。
细算起来,周盼穿到这不熟悉的大隶朝已有月余,每日山上山下地跑上一来回,这山景也由最初的陌生变为熟悉。
冠山景色,周盼日日瞧天天看却丝毫没觉得烦腻。
特别是今日,倾盆大雨已停了许久,山路上,雾气也消去大半。可虚虚实实间,反倒叫人生出一股,身为画中人的奇异错觉。
若她还活在二十一世纪,碰上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定是要架起机位记录下来的,可现在,终究是不可能了。
唉,周盼不由感叹,虽眼前美景如画,思及以前的日子,倒教她顷刻之间懂得了恍如隔世的真正意味。
周盼,原本是当代新锐美食纪录片导演一枚,为了采风寻味,她时常会游走于祖国的山南水北。
可不巧就在上个月,她于祖国北地开启寻古之旅时,不慎踩空一脚,跌落于山崖之下。
再睁眼,她便到了这历史上从未有过记载的时代。
如今,她的手再不可能拿起相机,为讨生计周盼便凭借自有的美食经验独自摸索,一来二去,还真叫她摸索出了些许门路。
呃······准确的来说,是山下大婶指给她的门路。
两人租住在冠山脚下,山下的大婶见她年纪轻轻又不知来历,本想让她知难而退。所以用无不夸张的语气,极力对着她比划: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冠山险峻路不好走,书院地处深山,更不易找。最重要的是,虽然书院饮食清苦,书生们苦饭堂久矣,但还没人成功过!
可周盼听到耳里的却是: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鸟不拉屎!
!!!
如此开局,听得周盼眼里险些冒出火来:
这种三「不」地带!岂不是为穿越人士量身打造的大好机会啊!
由此,周盼交租备料,马上行动。一番折腾下来,收获也颇丰——现在她的食摊生意,虽只做上一中午,却可抵得在山下忙碌一日的进项。
她心内正有万分得意,木车却陡然停下。
“诶呀!”一时不慎,她的脚背直直朝着木车轮子磕了上去。周盼急忙低头查看,好在脚背只有些微红。等再抬起头时,她发现原是一主一仆拦下了她们的去路。
那对主仆此刻正拉着周汤问东问西,周盼便立于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伸手拦着食车的,是一位背着巨大书箱的书童,书童身后,则是一年轻公子,公子剑眉星目,也算俊朗。
两人极力站定,保持姿态,但风尘仆仆的疲态还是掩饰不住。虽已停下上山的步伐,但他们的眉头依旧不自觉紧皱着,衣服也因抵不住爬山的热气而稍稍散开,腰间不佩饰物,腿部的衣物有撕裂的痕迹,鞋上也裹满泥······
“是去冠山书院吗?”
打量完毕,周盼主动开口:“现在是在冠山山腰,你们还需沿着松柏路再走上一会儿······”
“什么!”
年轻公子险些破音:“居然还没到!”而后他又转头,冲着自家书童一字一句道:“我又饿又累,你!快给我想!办!法!”
书童眼里有一瞬间迷茫。用眼神往食车示意,并得到确认后,他才转回头,朝着周盼周汤开口道:
“敢问二位,食车上的是何物?”
“此物名为饭团,”周汤一脸骄傲地抢先回道,“这是平州近来最为时兴的吃食!”
周盼也适时掀开食桶。
两人既有兴趣地凑上前去,待看清食摊上的食料后,书童指着皱巴巴的黄瓜条先炸了锅:
“就这些?穷乡僻壤,果真是没人见过世面!”
“平州城已沦落至此,得靠这些不伦不类的玩意充台面?”
“怎么,凑在一起,搅和搅和充猪食吗!?”
此言狂放且无礼,一向好脾气的周汤听完也是立刻变了脸色,嘴里刚蹦出一个“你”字,却被周盼拦了下来。
按照现代的眼光来看,周盼食摊上的食材确实算不得标准,只能说是两边都沾一些。以粢饭团的标准来说,得有紫米,油条,榨菜之物。可若是把其归属于日式饭团,也不会这么大,外表还得包层海苔。
扣上不伦不类的大帽子,周盼确实不冤枉。
她食车上所售之物,就是仿着那两样东西得来的,日式饭团主张万物皆可包,而粢饭团之所以能称得上是一项公式级别早餐,就在于,其可以随意替换内容物,根据自己的喜好,做出各种变式。
周盼饭团里的配料简单,并不是因周盼个人好恶乱来,而是她尽力搜寻出的食材。
平州地处偏北,山地广阔,比不上南方蔬菜物种的丰富,一年内种得的食材数量十分有限。
想做出标准的粢饭团,难度无异于登天。
即然不能全凭个人心意,周盼只能按照当地饮食特点来寻找替换。现在这木车里的食材,是她改了不下十版才最终定下来的!
自己的辛苦成果遭受如此质疑,是个人都忍不了,周盼也不例外。但此刻,她脸上不见丝毫愤懑之色,望向两人时,反倒露出一抹恬静笑意。
“确实!”
周盼缓缓开口:“小女食摊鄙陋,自是入不得眼。”
此言一出,那主仆二人互看一眼,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另一旁的周汤,则是一脸震惊地猛然抬头。
坏了!周盼心里一紧。
自她穿来后,脑子里就一直没有原主的记忆,更不知道原主性情几何。看周汤的反应,定然是起了疑心······
脑里疾风骤雨,但周盼面上仍是一副沉静自持的模样。不管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报那「猪食」之仇!
“公子平日可是喜食新鲜蔬食?”周盼回神,零帧起手。
见主仆二人眼里多了防备,周盼继续下饵:
“那公子能去的只有书院饭堂了,饭堂的师傅们皆有拿手绝活······”
“哼!”
公子却嗤笑一声,直接打断周盼:“想把我当傻子哄?书院饭堂饮食清苦,谁人不知!”
已然被拆穿,周盼却瞪大双眼:
“公子竟然不知?冠山书院生徒万千,人杰辈出,内有御赐额匾,藏书万卷。”
“这书院能有如此气韵,冠山,岂能是寻常之地?”
这番见解,华服公子倒是头回听说。
周盼又道:
“饮食清苦,怕只是些小人的酸言酸语罢!据我所知,书院饭堂每日所用,皆有讲究。”
“饭堂所用时蔬,皆是浸润天地灵气,一应现摘现用,上桌之前,瓜果蔬菜都经山泉细细淘洗;而饭堂里的鸡鸭羊皆生于野,野香十足且自有风味······”
“特别是这几日,山泉滋养的黄花鱼正是当季的时候,吃起来实是又鲜又肥······”
周盼嗓音清甜,如阵山泉沁入人心,主仆二人听得不由直瞪圆了眼。
见人上钩,那山泉之音话锋一转:
“不过,若是公子想品一品那当季黄花,怕需得再跑快些。”
“这鱼乃饭堂特供,每日可是紧俏的很呐!”
年轻公子哪里忍得,手一伸急吼吼地就要拽着书童离去。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周盼的话,愈发觉得这小娘子不光脸上白净,眼眸澄澈,说出来的话也甚是贴心。
两人匆匆跑出几步远,那位公子却骤然停下。
身后的周盼忙收起脸上的得意。
岂料,那俊朗公子转过身后,却是慌里慌张地冲周盼行了个抱拳礼。等他回头再看这望不到尽头的山路时,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这回,周盼强压着嘴角正色拜别,确认两人走远后,她才肆意笑出声来——那书院饭堂里的特供,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此地名为平州,此名为冠山,而这书院又依山而建,隐于冠山之上,故被称作冠山书院。
冠山书院的历史称不上悠久,立院也只不过区区八载,可在平州一带却极负盛名。
甚至放眼整个大隶,这冠山书院的名号也决计不输那几个老牌书院。
近来,世家芝兰玉树,朝中寒门新贵,不少都是从这书院里走出来的。
由此可见,书院的影响力可谓非同一般。
若是觉得空口无凭,这书院里的御赐匾额便是凭证。
而同这匾额一起来的,还有代表帝王关切之心的万卷藏书,这些东西,一同被放在书院的藏书阁里。
这非一般的待遇,自然成就了书院能与那些老牌书院叫板的底气。
既有此殊荣,书院肯定不缺挤破了脑袋想求学于此的人。
但,想考入书院,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书院虽不看贫富,但想成为冠山学子,那所要经历的,用五关斩六将来形容也实不为过。
入学考试不必多说,可就算答题答得好,进书院也不是稳稳当当的事情。
书院考察的,可不止卷面上的东西。
脑袋里有货只是最低要求,与别处书院不同的是,这仪容仪表也得过关。
太高太低太肥,脸上太油,还坑坑洼洼的歪瓜裂枣,书院一概拒收。
最后,仪态、才华、品德兼备之人能得此机遇。
由此,得以入院的书生,虽不能称得上是千里挑一,但筛检筛检,五百挑一绰绰有余。
所以能在这书院里读书,对于寒窗数载的读书人来说,意义不喻自明。
这简直是智商与颜值的双重肯定!
不少学子盼来冠山书院的入学书信,除了把它装裱起来当传家宝外,家里还会大摆三天流水席。
甚至有的学子在被拉去宗族祠堂,告慰祖宗显灵······
不过这盛名之下,冠山书院却有几处为世人诟病的怪异之事。
书院饭堂只为其中一怪。
识文断字的书生们贯来仁厚,只把那饭堂里的菜式笼统地称为「草食」,听上去颇人畜无害。
可实际上,那饭堂里的饭菜简直难吃到令人发指。
初来乍到的书生们第一次于饭堂用餐时,那菜一进嘴,窜上舌尖上的味道,直让这群年轻的书生们抱头痛哭。
由此也形成了书院饭堂独有的盛景:
龇牙咧嘴的老油条,泪眼滂沱的新书生,两种绝望中,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失去味觉,可以的话,期限最好是永远······
既然书院盛名在外,且饭堂臭名也不小,那定然不会没有嗅到这一致富商机的人。
由此,也引来冠山书院第二怪——
自书院立院以来,声名是越来越旺,可能在书院外撑过一个月的饭摊食肆,竟一个都不曾有!
由此,这冠山也被本地生意人视为禁地,而那奇怪的规律,也被称作恶诅。有好事之人细数一遍,历任摊主皆另操别业,无一例外。
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周盼笑意还未收起,眼神随意一瞥,又赶忙收住。对了,还有周汤的事没解决!
周汤见她这副变脸如变戏法的样子,一脸难以置信地连连退后,从上到下,打量周盼的眼神也全是狐疑。
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相貌,甚至笑起来嘴边的梨涡也一模一样!
但周汤心内无比笃定,眼前的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她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