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芜碧等人被拖走,温行川搂着冷元初的纤腰,怒目横眉凛视堂下所有家仆。
“日后郡王妃说的话,任何人不得忤逆,违者下.场.如.何,都知道!”
温行川残戾如刃的话语,在所有家仆身上划开一道道见血见骨的创口,直叫心虚的他们胆裂魂飞。
“是。”众人觳觫间再次跪地叩头。
等家仆纷纷散去,林婉淑起身走到儿子儿媳身前,满眼怜惜看向冷元初。
“受了委屈,怎不知和我讲?”
冷元初低着头不敢多言,林婉淑伸出食指,轻勾了一下冷元初圆润小巧的下巴,依然保持着和煦的面容。
“你们聊着,本宫先回去了。”
温行川扶着冷元初回到内室坐在床上,见她平静如瓷的面庞终有一丝碎痕,心像是被冷元初的手用力揪了一下。
“为什么不会拒绝?”温行川问冷元初,看着她唇角黏了一缕发丝,抬起手要抚掉。
冷元初躲闪了一下,才将没温行川巴掌大的脸轻轻落在他的掌心中,随即哭了出来。
“我真的,没有浪费。”冷元初抽噎着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任由清泪簌簌落在温行川的手心,汇成一汪泪泊。
每一颗泪都砸在温行川的心脏上,随着她的啜泣一同起伏。
咸熵说的暴食,竟是真的。
胡嬷嬷都招供了,所以那日冷元初才会在他怀里哭着喊痛,可那天她就应该与他说清楚原因啊!
她难道看不出胡嬷嬷是在故意刁难她吗?
温行川弯下身将冷元初按在怀里,下颌紧紧贴在她光洁的额头,思考间剑眉频蹙。
她竟然比宁儿还不懂求助。
想起妹妹,温行川眼眸更为冷冽,呼吸逐渐加重。
当年已经肃清王府内的兽心人面百余人,竟又死灰复燃!
“殿下,痛。”
温行川没意识到他在把冷元初越抱越紧,直到怀里有了动静,才悄然平息一臾。
冷元初已经不再哭泣,平稳好情绪后,逐渐从温行川怀抱解脱出来,静静倚靠在凤翎云锦垫上。
她没有看温行川,只看向雕龙床架悬挂的金刚杵。
“殿下是要出门吗?”
温行川握了握冷元初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眉,“这两天我不一定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多去找母妃和妹妹。”
“是,殿下。”
温行川见冷元初脸色尚未回复平素的亮丽,再看他们这婚房里泾渭分明的布置,一时心口又像被什么堵住了,片刻未起身。
“此前种种是我--”,温行川想说的“误会”二字还未出口,被冷元初平平淡淡的声音打断。
“春药之事是我管教下人不严,让殿下失望了。”
温行川看着冷元初一直垂着眸,始终没有抬眼看向他,沉思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你,那晚,我没控制住,弄疼了你。”
说完二人又是长久沉默。
“殿下,”冷元初先打破了寂寥,她忽想起甘棠闪着曙光的明眸,抿出一抹浅笑,替甘棠试着拜托温行川。
也是她向温行川主动提的第一个请求,虽然是为了别人。
“甘乾阁老的小孙女甘棠,下个月要入宫做女官了,殿下能不能帮她去尚食局?”
温行川听出冷元初在解围,轻勾了下嘴角,“当然可以,本王会与陈尚宫打招呼。”
冷元初少了件心事,轻松很多,可想到甘棠,便想起那日她说的——他必须亲口说出喜欢我,我才嫁。
冷元初抬起眼,藏着星子的眼眸不再躲藏,稳稳看向温行川。
“殿下,你爱我吗?”
她冷元初,也想等温行川一个肯定的回答。
温行川才闭紧的唇轻颤了下,没有回答冷元初,一个字都没有。
妆奁几日未用,菱花铜镜悄然蒙了浅尘,室角的鎏金铜炉余香早烬,青烟无痕。
四下里唯有暗影沉沉,照在冷元初和温行川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分离。
冷元初的视线渐渐起雾,许久,褪了燕支的唇角浅扬一下。
他昨日说过的,旁的,他给不了,又为何自讨无趣非要再问一遍,伤自己的心?
冷元初的身体逐渐无力,从锦垫一点点滑落,躺平后她把赤色喜被掀起盖在自己的头上,蜷缩一团,不再看向温行川和这婚房的一切。
蜡烛被吹熄,朱漆门扇吱呀声后轻轻碰上,内室陷入深沉如墨的黑暗。
冷元初把衾被从脸上一点点揭开,举起小手伸展开,不见五指。
“我怎可能不知道,这是王府家仆在集体欺负我呢?”
冷元初在黑夜里自言自语。
当冷元初吃下那顿恶意调味的早膳,看到芜碧在膳房前指责佩兰时盛气凌人的模样
以及走在花园里不小心崴了脚,扫地仆役纷纷绕着远,唤不来一个人搭把手时,她就知道了。
被排挤,冷元初并不是没经历过。
在冷氏祠堂读书时,同龄族人曾把冷元初的书扯碎,指着冷元初的鼻子,嘲讽她是没有爹娘的杂种。
是十五岁的冷元知把冷元初护在身后,将他们揍了一顿,正言厉色介绍说,她是他冷元知的表妹,来自扬州江都吴家。
那时冷元初日日盼望见到父母,却从未等来任何一个吴家人将她接走。
还是冷元知拉着冷元初的手进了台门,他的母亲韩若心慈收留,给了冷元初一个温暖的家。
“王府家仆都是见人下菜碟的行家,不过是看出郡王不待见郡王妃,才敢堂而皇之欺负我罢了。”
冷元初把眼角滑落的泪擦掉。
不是没想过与温行川说清楚,直到那日温行川把《训俭示康》摔在眼前,斥责她浪费王府的餐食时
冷元初便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让温行川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与温行川一同用膳时的菜品,冷元初甚至能吃出膳房的用心。
因此才会向温行川请求把米饭换成菜饭。
只为温行川不在时,在这仰止园里,她还能吃点有味道的饱腹之物。
冷元初听到肚子咕噜一声,下了床,摸黑把那碟剩了一日一夜的药膳糕吃了。
喧闹一天,依旧没人在意她还饿着肚子。
冷元初就着残茶咽下最后一块泛苦的药膳糕,看向滂沱的窗外。
江宁的梅雨下得太久了,那本应洒下清辉的月光,被厚重云层死死挡在外面,一丝一毫都照不进她无依的心间呢。
璀华阁里,温行川呆坐在故太子所题「正心」下的案牍前,一枚玉章被他捏在手中,不断落下,在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印。
面前摆着的,是小昉快马前去绍兴,调查冷元初过往的第一封回信。
但温行川几次敛气凝神,都没能拆开它。
如果,冷元初真的在婚前,曾有过其他的爱人
温行川立刻轻叹出一声笑。
以他和冷元初被迫绑在一起的关系,她婚前有无情郎,他又能如何?
杀了他吗?
温行川想起冷元初问过他很多次,他是否爱她。
他不能爱一个叛贼的女儿,但他每次看向冷元初藏着星子的眼眸,都说不出口。
越国公若真是徽帮余党,以他手里的实权,足够颠覆他温家的政权,这也是皇帝担忧,委托他查证之因。
而他温行川,与陛下铁面无私清剿叛国者持同一态度。
在这你死我活之际与越国公的女儿谈风月,实属罔水行舟。
唯一的意外,便是与冷元初有了夫妻之实,这件事,虽非冷元初所为,但那胡婆子的理由,未免牵强。
难道是母妃所为?
温行川把玉章丢在案牍,脸色暗沉得可怕。
让父王继任东宫有很多方式,指望阴险的越国公出力实属下策,母妃执意要冷元初与他生儿育女,妇人之仁。
温行川拿起铜刀准备拆信时,忽闻到一缕浓烈的檀香。
“殿下。”来者身形清瘦,长眉细眼,以一簪束好太极髻,着一袭略显宽大的绀色大褂,踩着十方鞋,迈着八方步进来,是鸿胪寺卿的长子郄贤。
温行川不动声色把信压在书册最下。
“之前幽影交给你的那几封信,可有解出来什么?”
“特别来请殿下解解贫道的惑嘛。”
郄贤大大咧咧坐在温行川的对面,把冷兴茂与胡雍的三封信摆在温行川眼前。
“殿下看这封,明面上是胡雍贺冷商局新添惠州分号,可字里行间都像是越国公必须上缴‘规礼’孝敬他嘛,
贫道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越国公谈话。”
温行川拿起看过,冷笑一声。
“胡雍上了凌迟台还在叫嚣大燕无他不行,这样讲话倒是符合他那几年的嚣张。”
“但殿下看这封,越国公当时回信拒绝的气焰不比胡雍低,但时隔小半载的这封信,越国公居然回了句‘愿以新惠泯恩仇’。
贫道专门查了下,惠州分号随后不久便被关停,但贫道恰巧得来几张署名惠州分号的鸿单,请殿下看看真假。”
郄贤把鸿单拿出来,温行川凝神谛视,边角有烫金烙印,是朝廷专为冷家商局特许经营所印发的官纸,旗下分号皆可使用。
再看内容,均是惠州分号与江宁织造局所签巨额鸿单,单笔丝织品达万匹。
彼时织造局的监正太监,已查实是徽帮成员,早已伏法。
“温行川褪下手腕佛珠,摩挲那颗润泽的天珠。
“说来听听你的想法。”
“贫道不敢讲。”
温行川睇了郄贤一眼,郄贤只得躬身续言。
“贫道也只是猜测,真假虚实,主要看殿下想不想判成实证,但……”
郄贤又哑了口,温行川沉眉。
“你尽管说,顾虑什么?”
郄贤起身弯腰拱手,“如今殿下已经娶了冷娘娘,还会……?”
温行川把佛珠戴回手腕。
“越国公是否参与谋逆这个问题,必须实事求是,任何人都不能干扰。”
温行川忽然手指一停。
“你那个妹妹,过去念在她年幼无知,也念在你是本王伴读的身份,没深究她口出妄言。”
“但往后,她若还敢对郡王妃动半分冒犯心思,本王定会叫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