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初被温行川搂着走回闺房,邱馥瞧见后急忙吩咐侍女备水备汤药,却见温行川并没有与冷元初一同沐浴,眉头一皱。
“还是知哥哥懂我,把这件裙子带来了,看来我寄给你的信,你是收不到了。”冷元初沐浴后光着脚湿着头发走出来,瞧见冷元知提着一方漆盒立在台门里,欢喜走上前,举起这条离开绍兴府忘记带来的鹅绒黄衫裙笑得灿烂。
冷元知望着她浅露一抹笑,轻道:“下次不要再丢三落四了,信里写了什么,直接告诉哥哥。”
冷元初嗔了堂兄一眼将裙放下,取了一块软布坐在绣凳上就要擦发,准备和哥哥好好抱怨一番。
冷元知将烘发的熏球递给她,正端起姜汤碗准备好好哄她喝下时,雕竹檀门被很大力推开。
姑娘见温行川一脸阴晦走进,神色瞬间紧张,扶着桌边站起来,“殿下。”
温行川斜睨着冷元知的背影,没有回应。
冷元知此刻背对着温行川只看到元儿一瞬变化的脸,想当初表妹变堂妹让他再无法娶她,又没拦住三叔用他的元儿入局,只求她所嫁良人,现在亲眼瞧见她对温行川这般胆怯,不敢想她在王府多么卑微!
年轻的钱庄大东家“腾地”生出怒火,放下青瓷碗即刻站起来,正要开口质问温行川,却被冷元初拽住衣摆,立刻止住口。
他一向顺着元儿来。
温行川垂眸看到冷元初湿漉漉的长发将柔软的中衣打湿,隐约浮现姣好的曲线,再移开视线,落在那双交替踩着的赤足上。
“我与郡王妃要单独说些话。”温行川盯着冷元初对一旁的男人说道。
冷元知没有动,拳头渐渐攥起。
温行川瞥他一眼坐下来,将冷元初拉到眼前凳上坐好,端起碗舀一勺姜汤,轻轻吹过后递到她嘴边。
“妾身自己喝。”冷元初不能吃辣,本想接过来,可温行川没有动,举起的汤匙依旧很稳。
冷元初只好由着他喂下姜汤,被辣得眼泪汪汪,正要抬手擦泪,小手被他覆住,握得很紧。
“本王要与王妃说些话。”温行川再重复一遍,语气不善。
冷元知拧紧浓眉想要说些什么,瞧见冷元初眼神示意,只得压下怒火与妒恨离去。
待堂哥走后,冷元初望着温行川,杏眸藏满期待。
但温行川什么都没说,先提来绣鞋要她穿好,再拿起碗边那被雨打湿的苍松香囊,摸着有些歪扭的“川临”绣字仔细端详。
冷元初有些难为情,成婚那日想给温行川的这枚香囊她一直藏在袖子里,可惜已被雨淋透无法再用。
方才她还是从侍女那里把它要回来,险些被丢了。
“这香囊是想给殿下在毒月驱虫用的,被雨打湿了就不要了,妾身再给殿下做新的。”
冷元初伸手想要拿回来,却被温行川躲开,用帕子小心包好,收了起来。
他接纳了她!冷元初欢喜着,身子一下子舒缓很多。
温行川见冷元初肩背的中衣全被湿漉漉的乌发润透,露出浅浅淡淡的肤色,喉结一抬。
“日后不要这样见旁的男人,家人也不行。”温行川语气严肃。
冷元初闪着盈盈亮的眼眸不解,被温行川伸手提了一下滑落肩下的半边衣襟,脸红起来,垂首道:“妾身记住了。”
回到王府,冷元初立即要佩兰把绣框拿来。正挑着布头时,太医咸熵在门外请安。
号脉问诊后,她看着咸熵动作熟练收拾药箱,感慨他医术一定高明,让太医院破格招进这个聋哑太医,每次来他都极其沉默,与他说话没有回应。
她由着年轻的太医在一旁安静写药方,和佩兰讨论郡王用什么颜色做香囊合适。
皇室用制规矩森严,她要替温行川考虑在前,避免僭越。
咸熵走后,冷元初坐在拔步床等温行川进来,可直到夜幕渐次晕染出鱼肚白,他都未归来拥她而眠。
昏暗的璀华阁里,温行川坐在正中漆椅上,神色肃凛。
有幽影禀报:“殿下,那些信寻到了。”
温行川接过信笺细细看着,是越国公冷兴茂与胡雍的往来书信。
大燕建元十七载,前朝遗党未曾停止,掀起的大小纷乱温行川参与镇压过。
此璀华阁乃故太子温珣所设,专为拔除朝内叛臣。太子薨后,温行川受命接管,暂按皇帝旨意,未告知父王温琅。
温行川借着烛光看信,岁时贺喜,一时读不出暗语,敛色问道:“夏伍德还未招供?”
幽影摇头。这里的所有暗卫统称幽影,只为璀华阁主,如今的温行川所用。
上月璀华阁获线索,这位夏会首曾向胡雍献粮万石。
胡雍将此粮转卖倭寇,导致五载前台州港、温州港被烧尽,温州府十日屠城,生灵涂炭。
惨案发生时,皇帝正要从越国公手里收回自北至南八十一座海港。
越国公用辅佐之功换的海港垄断特权,后组建了一支堪比军舰的商船队,远赴四海,日进斗金。
温行川向皇帝上呈夏伍德献粮案后,皇帝要他亲自查实越国公冷兴茂参与徽帮,通倭谋逆。
因此被父王告知必须娶冷元初后,温行川曾跪在皇帝面前请求退婚,可皇帝要冷元初提,“若那姑娘不喜你,那便罢了。”
温行川捏着信,忽如见到冷元初寄给他的那封言辞热烈、敞开女子心扉的求婚书,心脏突然咚咚得更快,更响。
线索转瞬即逝、刻不容缓之时,却在想冷元初。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自她来到身边后,如藤蔓绕树,越来越紧。就连这里的空气,竟充漾起冷元初身上的兰香。
温行川敛了神思,俊逸的神色并无任何异常,把信叠好递给幽影,吩咐送给郄贤解码,再道:“你们去徽州控制商会所有人,一个不露挨个盘查。所有账册,抄来一份到阁里。”
“不要打草惊蛇,让越国公察觉到。”
抱山堂里,冷元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过午时,温行川仍未归。
唤玉兰进来时,香兰哭哭啼啼跟进来,抹着眼泪道:“小姐,家里来信说娘亲病重,快不行了……”
“那快回去啊!”冷元初急急吩咐下人给香兰备个马车,从钱盒里取给她几个金锭,吩咐道:“玉兰,去亲王妃那边请示一下,要府医跟着去。”
她安抚好香兰的情绪送她出府后,在仰止园的曲桥慢慢走着,想起昨夜蜡烛燃尽一根又一根,她披衣去了书房亦未寻到温行川。
郡王以政事为重,自然不可能像前段日子照顾她一样,她不能贪婪那寸步不离的时光。
她做妻子不能过问政事,但可以为温行川做些药膳,忽想起,她不知他在哪个衙门办事。
下次问问他,往后也好为他送膳。
冷元初走到膳房,熟记于心的郡王药方派上了用场,她用党参肉桂等药材加了阿胶芝麻,亲手做出一盘养胃的海棠糕。
等她端着糕盘走回内室时,看见温行川正坐在酸枝官帽椅上,一身赭红绲金雄狮补子官服,绅带未解,一丝不乱。
“殿下回来了!妾身去膳房忙了些糕点,你尝尝看?”冷元初欢喜间忙着解释,怕他怨她又没在抱山堂迎他。
她把糕盘摆在他手边的小桌上,看到那已经干透的香囊躺在那里,准备拿起来好好回忆那苍松是怎么起的针。
就当冷元初的指尖将将触碰到香囊时,温行川先拿起来,把里面香料倒了出来。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温行川语气冰冷。看着她的目光里只有锋利与凛淡。
冷元初愣住了。
昨夜在璀华阁对外经营的茶厅里,温行川见了咸熵,听他交代冷元初淋雨后要用的药方。
咸熵递过药方问道:“殿下去扬州府,可有寻到那个姑娘?”
温行川拿着药方逐字看完,片刻才说: “不是寻人。”
咸熵瞬间明白,郡王是去办圣上委托的大事,朝廷有叛党渗入,皇帝深感不安,有些事情只能委托亲孙子。
他作为郡王密友及近臣,能在温行川面前多言几句,再问:“可有除掉妖僧?”
温行川耳畔忽幻听那僧人高喝“回去救你的妻子”,心头一紧。
扬州府归来后他眼看着冷元初病入膏肓,心痛又惊恐于有人要害她,所幸虚惊一场,这才请这位通女科的友臣调理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
咸熵没得到回话,想是问了不该问的,便换了话题:“娘娘脾胃太过虚弱,近期可有暴食?”
温行川闻言皱起剑眉。
若这姑娘胃口小到只用一碗菜饭便算暴食,那他无话可说。
咸熵补充道:“今日臣写字问娘娘是否有过暴食,或是内化不掉呕吐腹泻,娘娘迟疑好一会,摇头说的不。”
他日常出入后宫为嫔妃号脉,六宫争春手段多样,心肠不狠易忧虑成疾,但殿下独宠娘娘,怎会让她郁郁至此,脉象淤滞?
虽然方才她声音甜美,笑着说要为郡王缝新香囊。
咸太医思索间看到摆在温行川面前的香囊,轻易辨出是王妃所献,拿过来闻了闻遽然蹙眉,倒出香料分辨。
想了想还是告诉郡王,这囊里的麝香丁香等混合后,是春药。
冷元初看着散落桌面的那些香料药材,第一次在夏日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不仅仅是来自温行川冰冷失温的话语断定她下春药,而是这个香囊她几乎日日随身而带,她竟不知被人换了香料!
今日是春药,明日呢?
她已经来不及纠结温行川在说什么,指尖拨开那药末,几乎站不稳。
她自认行事还算谨慎,儿时误服了什么瘴丸中毒,让她几乎丧命,至今残破的身子尚未利索,是以随身香囊等任何物件全部交由佩兰负责,从不敢委托旁人。
况且这香囊是要给温行川的,更是日日翻看多次,纠结多次,愁怨多次!
冷元初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可这一次,温行川只坐在那里,看她的眼里充满怒意:
“以后,我会履行丈夫之责与你一个月同房两次,其他的,你不要再想,本王给不了你!”
温行川见冷元初并无惭愧之色,螓首蛾眉或颦或蹙,彻底生起愠火。
“冷元初,下药是最卑劣之举,连母妃都不应得知此事,王府断不容此行为!”
他已经不愿计较冷元初的出身,那日是他挑起的欢爱,他定要对她负责,可她却再次挑衅他的底线!
“这不是臣妾放进去的。”冷元初被温行川凛冽的语气拉回现实,严肃回他,看向男人的琥珀瞳色里只有坚定。
她当然记得,这是端午香囊,沉香雄黄一应药材都是公认的配方,她怎可能弄错?
温行川看了眼香料,仍旧凝视着冷元初。
冷元初已经厌倦被温行川接二连三的猜疑误伤,穿好披风拿起空香囊走出抱山堂,没再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