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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妒妇(1 / 1)

冷元初慢慢转身,见温行川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知她这琴是非弹不可了。

可她弹琴的技艺的确算不得多好,是听说温行川好琴后,在公府里等训导她的掌仪们黄昏离去,她再独坐梅花丘苦练至三更,想着能得温行川多几分欣赏和喜欢,与他做个琴瑟和鸣的神仙眷属。

儿时长辈说琴棋书画总该通一门,可才会弹一首曲子时,一场中毒让她跌落黑暗,手指僵了好多年,到现在都冰凉凉的。

而后伯母和堂兄便不求她多辛苦,这才过了自在的豆蔻年华、碧玉年岁。

冷元初缓步移坐瑶琴前,素指轻轻一勾,一声清越的琴音在这静谧的室内瞬间响起。

任由记忆支配,拇指轻按琴弦,压出一个低沉而醇厚的泛音,而后双手在琴弦上灵动着,或挑或抹,或滑或颤。

顷刻间,内室仿佛流淌进鉴湖水,樵夫立于渔舟,谈笑问答怡然野趣。

冷元初渐渐想念老宅的亲人,想念祖宅外的竹林,只能借琴音诉说她往昔的欢娱。

夜色静谧,仰止园各处瓦舍充溢着悠长琴音,家仆们本忙碌穿梭于回廊与庭院之间,此刻渐渐停了脚步侧耳倾听,园中的草木微微摇曳,似在轻轻附和着。

待余音渐止,冷元初端坐琴前,默默等待温行川启口点评两句,她才好离开。

半晌没听得温行川启口,她抬起眼悄悄看向他。

只见温行川跏趺正坐,目光炯然凝视着她。冷元初与那双幽沉的凤眸相对一瞬,立刻低下头。

“为何要弹此曲?”温行川轻启薄唇问她。

这个问题实在奇怪,但冷元初还是恭敬回答:“妾身琴艺不精,这《渔樵问答》是自幼就会的曲目,在夫君面前献丑了。”

温行川乌黑的双瞳如火圈一般灼热,紧紧套锁住冷元初,不愿遗漏她回答时哪怕最细微的神态变化。

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琴后,娇嫩白皙的面容如同一泓深邃的静湖,两片饱满的红唇启闭着,吐出的话语毫无虚言与矫饰。

他与此曲是旧相识了,才听第一个音符传出,他便猛然睁开眼。本想打断冷元初,却任由她弹完,把他的记忆拉回那个深夜。

一曲终了,那个春桃般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救他一命,再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这么些年找遍一切线索,都没有寻到她。

他不是很愿意回想那个夜晚,可那昏暗灯光下梳着双丫髻、脸庞圆若明月的小小女孩,永远留在他记忆深处。

那天发生的事他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但他一直想寻到她,却不知为何,小姑娘仿佛是神仙路过,再无影无痕。

经年已过,更难寻觅,不知此生是否能与她当面言谢。

但冷元初怎会连他这么私密的往事都查得来?既然如此用心,那应知道他有心上人的传言。

陛下要他追查的罪证隐蔽,这个谣言方便他隐蔽行踪抓人,且,本以为能借此阻挡这个姑娘嫁给他。

思至此温行川微微顿住,心中似有藤蔓爬过。

若冷家通敌属实,她该怎么办?

男人未再多言,起身离开内室。

冷元初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后,指尖一拨,一只琴弦断了。

而后几日,温行川并没有露面。

冷元初日子不算好过,这几天胡嬷嬷白日晚上前来规训她。

白日她依旧在佛堂里跪着诵经。祈请赐福的佛事时间长,她作为郡王妃,一言一行代表皇家颜面和王府尊严。

晚间胡嬷嬷又来,关紧房门从布袋里拿出那些书册,要冷元初夹着嗓子读出来。

那靡乱的艳诗配上旁侧的插图,读完,嬷嬷便要冷元初按图里的女子,学习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动作。

冷元初拒绝过,但胡嬷嬷说这是为她好。只道郡王再是岌岌堂堂如山如河之人,那也是个情.欲正常的方刚男儿,哪个活腻的奴才,敢就床帏之事指导他一二?

况且这尤云殢雨,外人多言不得,“娘娘只能靠自己努力才能多得郡王宠幸,换后宅稳定。”

但冷元初如今想不得那么远,温行川的确有人间无二的好体魄,但她渴慕的是尊重,是温行川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是她的喜怒哀乐件件有他回应。

而不是仅仅作为郡王妃,满足温行川的床笫,却得不到他的真情。

到了为大燕将士祈福的日子。

当冷元初乘坐宫廷指派的高大轿辇,跟随亲王妃赶到聚宝门外的长干寺时,乌泱泱的女子们顷刻安静下来,都在屏气凝神,注视郡王妃那陌生又艳绝四座的面孔。

不管是看在温行川本人武可开疆平乱、文可治世安邦的卓越风姿,还是看在他身为皇帝唯一嫡孙、未来皇位唾手可得的身份,这些首府各大官员家的夫人,从建元之日起便想方设法让女儿能入韩阙郡王的眼。

哪怕手段卑劣些。

但温行川好巧不巧全都躲过去,是以郡王坐怀不乱的好名声传遍首府。

得知未来帝王明媒正娶的是越国公的幺女后,不管多高的官员家眷都泄了气,只能在羡慕与嫉妒中眼看郡王妃之位被夺了去。

在绍兴钱庄里,冷元初是在各色人堆里穿梭成长,轻松看穿在场诸位目光中的吃味,心里有数,步步生莲,目光坚定跟随亲王妃率先进了大雄宝殿。

诵经一场要一个时辰有余,冷元初跪在拜垫上挺直背部没有丝毫颤抖,完全听不见身后女眷们摔倒的动静,无念无想举着《药师经》,跟随方丈和一众比丘虔诚颂念,为北伐的燕军祈福。

两场诵经毕,不光是其他女眷,林婉淑也有些吃不消。

冷元初缓了缓麻木的腿先站了起来,轻轻扶起林婉淑,要她们看到亲王府婆媳和睦,是为表率。

结束后,众人来到石子岗参加素宴流席。

再过些日子到了梅雨期,各家小姐都乐意趁此机会好好游玩,当然没忘挨个向两位王妃请安,冷元初端坐接受行礼。

今日宁县主没来,开席后冷元初只安静坐在主位,就着什锦菜和茶干吃了些口味尚可的素面。

待到大家都吃好三三两两走开,冷元初看出林婉淑要与别的夫人谈私事,带着侍女走去远处凉亭歇息。

稍坐一会,便有人特意来与她行礼。

“向娘娘请安。”说话的女子梳着双螺髻穿着青兰纱裙,海青搭在臂弯,鹅蛋脸上一双桃花眼明亮。

“你是?”冷元初见这女子方才没被介绍过,只得问一问。

“我叫甘棠,娘娘唤我甘小妹就好,我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孙女,最小的孙女。”

“哦,我知道了!”冷元初忽然想起距大板巷不远的豪华官邸,“你是甘乾大人的孙女?”

“正是!”甘棠眉眼弯弯,笑道:“娘娘看我是生面孔,我看娘娘也是生面孔。要是您在江宁府长大,我们从小就会认识了!娘娘和大燕同日生,实实在在是太有福气了!”

“哪里,哪里。”冷元初用手帕轻轻遮面,问道,“甘小妹是几年生人?”

“我与娘娘同年,我是三月生人,所以要娘娘唤我甘小妹就好!”

“好啊!”冷元初没想到还有比她热情的女子,与甘棠聊得开心。

“到了七月我便是要入宫做女官了。”甘棠说着,眼睛仿佛闪着星光。

“女官?你还没有订亲吗?”冷元初知道做宫廷女官五载后才可归家,她是大世家女儿,甘大学士怎未提前订下一门亲事留住孙女?

“我是自己想去的。悄悄和娘娘说,我想去做供膳女官,娘娘能帮我一把吗?”甘棠说着,面向冷元初眨眨眼,满是期待。

冷元初被她这幅贪嘴模样逗笑了,想应不算大事,答应了她,“好,我尽量。”

谈话间,她的视野里闯入一个头不高但走路带风的年轻女子,身后跟着几个新簪头花的年轻女孩。

“与郡王妃请安。”来者语气不恭。

冷元初问道:“你是?”

“回娘娘,我是鸿胪寺卿的长女,我叫郄娅。”

“哦。”冷元初没多言,等她开口。

郄娅冷笑道:“怨不得郡王殿下此前拼命抗婚不成,终究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比不过娘娘的好出身!”

“抗婚?”冷元初一怔。

“原来娘娘不知道?”郄娅环抱双臂讽刺道,“上个月殿下为了抗婚失踪一段时日,还不是被陛下一道圣旨叫回来被迫娶的您?”

未等冷元初回应,甘棠先站起来急声呵斥:“郄娅你怎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吗?”

郄娅个子高,不怕这个小身板的甘棠,冷笑一声回道:“我这也是为娘娘好,大家都听说娘娘接亲那日被丢在渡口,您知道何故?”

冷元初竭力控制情绪,没有回应。

郄娅回头扫视她的跟班,大声说道:“那日殿下去哄外室了呗!”

凉亭下一片寂静,郄娅抱臂斜站着,细狭吊梢眼在上下打量冷元初不停。

“外室?”冷元初启口,“如此编排皇族,你不怕掉脑袋?”

“郄小姐不怕。”女众里有人喊道,“郄家长公子是殿下的伴读,消息可比我们灵通。娘娘,我们也是好心告诉您,任谁新婚大喜之日被夫郎抛弃,都难过啊。”

“就是就是。”

冷元初面色未动,道:“你们可知那姑娘在哪里?本宫想见一见。”

郄娅只偷听长兄提过郡王经常出入一处私密的地方,道:“在门西的养虎巷呢。”

“郄娅!你不要胡说八道!”甘棠猛然起立连声打断她,回身与冷元初福礼道:“娘娘切莫信她!郡王殿下不是这种人!他曾发过誓只娶妻不纳妾的!”

“殿下是说不纳妾,”郄娅推了甘棠一把,看着冷元初毫无忌惮,越说音调越高:“我长兄说了,是要娶平妻呢!”

“那本宫是要和殿下说好,主动迎回来做姐妹!”冷元初再难忍下丢下这句,看郄娅阴晴交替的脸,在石桌上的拳头攥起,沉声呵斥:

“你出言不逊,看在今日是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本宫不愿见血光。但你敢妄议郡王,本宫绝容不得你这般无德无礼!”

“来人,传本宫口令,郄家女子皆禁足一月,由王府掌教亲自教教你们怎么做人!另把她方才说的话记下来,让鸿胪寺卿看看他的女儿多有出息!”

“啊!不要碰我!”

王府的侍女三下五除二把郄娅拖走。

冷元初冷眼扫过几个戴着发饰战战兢兢的女子,凛凛开口:

“今日是戒日,但你们满头首饰花枝招展所谓几何?心中可还有虔诚之心!来人!摘了她们的头花,即日起禁足七日,日日端正抄录《药师经》赎罪!”

“娘娘恕罪!恕罪……”

待到她们都被拖了去,冷元初再度坐下,片刻竟有干呕的症状。

甘棠以为郡王妃害喜就要奔走寻医,被她一把拽住。

猛烈咳嗽后冷元初坐直身子,强行维持着面上的平淡。取下腕间温行川留给她的星月菩提手串,弃在石桌上。

她能有今日皇室宗妇的权力,还得拜温行川所赐,但她在拥有权力的同时,要有接纳温行川拥别的女子入怀的自觉。

最初李夫人提及心上人之事,她虽心中难过,但想着只要她做得好,与温行川举案齐眉、共挽鹿车是可求的。

可如今郄娅的话在她心里埋了种,若温行川已与那女子私定终身,那性质完全变了。

从前想那不过是温行川飘渺的单相思,可现在却是他们真的有染,倒像是她冷元初真的做错了。

冷元初背过身,看着山坡中的小水泊倒映着白云逐渐眩晕,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温行川。

今日的她能凌驾于其他女眷之上,因为她是郡王妃、借了郡王之势,但她真的不想和一个与其他女子媾和的男人做长久夫妻,哪怕他是未来的帝王。

她宁可嫁给平民,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愿为了王妃、后位,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可要她如何启口,直接问温行川吗?若他亲口承认,往后她又该如何?

和离?接受?

甘棠原本沉浸在觉得郄娅活该,忽看到冷元初面中凝色双眸无神,立刻好言宽慰道:“娘娘别往心里去,都是谣言。”

冷元初思考下,谨慎问道:“你说殿下发誓只娶一妻,是真的吗?”

甘棠点点头道:“是真的,祖父说的。”

冷元初有些意外,再问:“郡王他是什么样的人?”

“嗯?民女只听说,他受过最严苛的帝王之术 。”甘棠绞尽脑汁宽慰她,“若论礼教,郡王不守,那天下人都不必守。”

冷元初听罢,突觉乌云压顶——帝王之术,帝王可有三宫六院!随即讥笑一声,叹自己被一时的情爱蒙蔽头脑!

既然知道所嫁之人身份,又怎能在帝王家妄求独宠?人是会变的。

等温行川登临九五至尊,天下都是他的,那些年少无知发的誓,又算得了什么?

冷元初已经头晕目眩,强撑着定住心神,却又在想,这婚事伊始,算不得她强求,可后来温行川请她做主退婚时,她的坚持让他很受伤吧?

她忽用帕子遮口,咳嗽不止,甘棠连忙起身为她拍背。

冷元初仰起头,看着甘棠清澈的桃花眼问她:“你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甘棠嘴上说着,脸却红了。

冷元初看在眼里,再问她,“遇到喜欢的人,你会努力嫁给他吗?”

“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甘棠歪头思考,“他必须亲口说出喜欢我,想要娶我,我才嫁。”

冷元初瞬间握住她的手。

她的情伤,竟被未婚的女子解惑。

婚前若有这般清醒,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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