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传过来了。
视线里，纯白板鞋靠的越来越近，像把阳光带过来，连同主人身上一股烘干的橘子皮味。
她想起有人站在便利店外，差点撞到……那天晚上他站在便利店外是为了什么？又看见了多少？
算了，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陈兆和她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双方都没有立场去计较这件事。
宋晚晚继续朝里走，心想还是先去面对教导主任吧。
可这也是件棘手的事。
推开门，还没抬起头，声音就飘过来了，“我长得这么凶，你都不敢看我吗？”
宋晚晚连连摇头，快步上前。
迎面才发觉王丽蓉是笑着的，“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恭喜你，被学校选中去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了。”
一张通告单被递到了面前。
宋晚晚视线一怔。
恭喜、感叹号，各种喜悦连在一起，她内心却沉沉下坠着。
王丽蓉看她表情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直言，“我知道，你是在想，这个人选本该是许清柔的，为什么忽然会变成你，对吧？”
宋晚晚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叹气，“大家看得出好坏。”
四周寂静，只有吵闹声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不清。
宋晚晚道谢，本想离开，声音却浸了过来，“最近太忙了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那天晚上，去你家的时候，你妈妈跟我说了很多。”
老师顿了顿，像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汇，“关于这些事情，我更想听听你自己的说法。”
空气沉默一秒。
足以让过往翻到今昔再彻底翻回。
宋晚晚很平静道，“我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想，哪里需要对什么口供，标准答案从来只有这一句。
周三晚上破天荒开了家长会，李静楠没有来，只是通知她去补习班试上语文。
因为没效果，又换了老师。
宋晚晚站在门外看了有一会才走。
坐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一切都像俄罗斯方块，她座位是那个已经无法被填满的地方。
到补习班的时候，时间正好。
李静楠在这家一对一机构报习惯了，更何况离学校近，她只需要定时来这里，再辗转于各个小隔间里上课。
推开小教室门，却是意料之外。
初中给她补语文的顾老师坐在哪儿，眉目间是一股熟络，“都好久没见啦，怎么样？看见我很惊喜吗？”
宋晚晚在原地愣了有三秒才反应过来，她很少有这样的表情，很少真的有一个十六岁学生该有的真情流露。
初中时她对语文有着极大兴趣，缠着妈妈说要上语文的辅导班，那会就是顾老师给她上的，温柔、和善，听闻她要参加作文比赛还鼓励了好一会，可惜自己后来成绩断崖式下降，老师也被换掉了。
此时顾老师脸上是熟悉的笑，她手里拿着一大叠东西，“来呀，快坐呀，我前不久收拾东西，找到了好多那时候你上我的语文课写的东西，想着便来带给你了。”
宋晚晚心落了一拍。
“你们学校里的老师还跟我说你参加演讲比赛得了一等奖，忍不住让我想起你当年那场作文比赛。我记得当时不是有个小男生总拿着你作文看，陪你改了好几次，后来……”
“那个啊，后来我弃赛了。”
宋晚晚还在笑着，却好像内心坠入的不是石子，而是足以填满整片湖泊的存在，压在胃上，“老师，我弃赛了。”
顾老师神情愣了一秒，她手指在一个标题上，“那你……我看这个一九九九，我还以为你把它写完了呢……”
宋晚晚伸手用力把本子翻了过去，刘泽然写的四个大字终于被盖住，“老师你说这个啊，我早就忘了。”
她只顾着开心，却忘了时过境迁，要想面对从前，就比如坦然承认过去发生了什么。
坐在尴尬里，宋晚晚嘴角抿着笑，像已经释然般。
假意释然。
演着演着，总有一天能变成真的。
就像她一样，背着石头回家，再带去上学，祈祷能否变出一只小狗来。
显然这是不太可能的。
白色颜料效果很好，但还没有表情，她和谢柠纠结了好久该如何是好。
再见面时，谢柠从家里翻出了表情贴纸，两人装扮一番却觉得不如直接画上去好，又趁体育课折腾了好久。
谢柠看着大作无比得意，问道，“到时候就带这块石头去见面吗？”
宋晚晚早就习惯了这几年里落下来的反差，此时还是更在意小狗的事，“我准备再打印一张小白的照片，再带点狗粮去……就这样凑合一下吧，总归都得吵。”
谢柠忽然说，“我记得山关街那边不是有个宠物市场吗？实在不行，要不我们挑个周末去逛一圈？看看有没有像的小狗。”
“好！”
“那你那个朋友约你什么时候见面呀，可别来不及。”
“……他大概已经走了吧，我们再见面肯定得到暑假。”
毕竟从便利店后，刘泽然就再也没给她发过消息。
宋晚晚想要松口气，可事实上根本无法卸下疲惫，已经去世的小狗，他不知道的小狗，像一把闸刀般悬在头顶，仿佛点着刑期般，看见注定结局却依旧难逃恐慌。
时间还早，两人又嘻嘻哈哈一阵，到教室的时候，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
吃饭前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这会众人桌上全摊着各式各样的书和试卷，宋晚晚走之前还在订正物理，小球遇上小车，撞来撞去头晕脑胀的。
她刚想走进去，谢柠轻轻拉住了她，神情疑惑，“诶，晚晚，你试卷上是不是被贴了什么？”
谢柠顿了顿，拉着她直直走过去，随着这样的步伐，宋晚晚才看清那些东西。
明黄色。
最便宜、最大众、永远都随处可见的便签，对应着每一道还没订正的题。
谢柠眼睛都瞪圆了，“我天，这是哪个暗恋你的人做的吗？”
宋晚晚视线顿了几秒，沉默道，“我也不太清楚。”
谢柠激动地借走试卷，说有这样好的机会，必须先把订正给抄了，然而随着遮挡离开，藏在卷子下的正方形便签彻底暴露在视野之下。
教室里没几个人，更是没人会来关注这里。
课桌上中间摆着试卷，右侧桌沿堆满了书，像山那样高，一路往窗边看去，是此起彼伏的山。
宋晚晚还是看了眼窗边有没有人走过，才坐下来放在膝盖上打开，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圆珠笔写的，断断续续，字迹称得上能看。
这是陈兆写的。
宋晚晚总听到班里女生说他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字迹一般，很像标准理工男写出来的字，大家又说不完美反而显得更真实了，也很配他聪明的头脑。
可你在为什么道歉。
为走廊上的视而不见，还是便利店留下来躲在外面目睹的一切。
背后有奇怪触感，像是有字写上去，又被匆匆擦掉。
宋晚晚指尖攥的很用力，没有看，团成一团抓在手心。
谢柠抄了几个答案就把试卷还回来了。
宋晚晚把便签一张一张地全部撕下来。
她知道不是的，不是暗恋的人，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但她也无法承认自己的内心所想，为什么会怕陈兆发现便利店的一切，因为怕自己想做的一切都落空。
这样的想法不过一秒。
窗外有人走过，传来哄闹。
下意识的，她侧头，陈兆笑着，像在和同学一起说话，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节干净利落的小臂。
从上到下，窗外的人，玻璃窗倒映出来可悲的自己，重叠交错。
教室光线劈下来像藤蔓，把他们捆绑在一起，站在浓重阴绿里，隔着玻璃隔着世界上的所有人到今天，可这该是共生关系吗。
那几张黄色便签似是没有抓稳，飘飘荡荡落到地上，最后是一个小球，啪嗒一声，碾着压进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