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头一遭，喻橙因为一个“问号”，失眠了一整晚，以至于第二天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还是贺清辞那个近乎魔幻的问号。
这和“前任”诈尸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两人现在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喻橙只要浅浅代入一下贺清辞，就觉得自己意图不轨。
可贺清辞当时回复得太快，以至于她连撤回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瞎说八道。
【不好意思啊朱经理，这么晚还打扰你】
【上次看的那套房子我暂时不打算租了】
【感谢你这段时间带我看房，辛苦[握手][握手][握手]】
对面没再回复，喻橙勉强给自己挽尊。
可许是这几条信息作祟，喻橙一整晚都梦见贺清辞真的变成了房屋中介小贺，追在她身后要给她介绍新房源，还说不要中介费也不收房租。
果然是做梦。
总监苟明伟昨晚在群里反复强调，今天全部门八点半必须都到齐，九点准时召开部门会，讨论年末的活动方案。
喻橙赶到公司的时候，隔着一道挡板，同事吴迪已经坐在工位上，手边一杯冰美式。
吴迪是个富二代，来公司上班不过就是打发时间，平时都是踩着点打卡。共事一年，喻橙第一次见这位公子哥这么敬业。
“老大，咖啡。”
吴迪将另一杯打包的热咖啡递给喻橙，喻橙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又闯祸了？”
吴迪：“……”
当初吴迪来市场二部，苟明伟是想将他分到B组的，但B组的组长苗希不同意，直言这种富二代游手好闲，占着团队名额却不干活，很不好管。
事实证明，苗希是有先见之明的。
吴迪在喻橙手下干活，这一年喻橙没少帮他收拾烂摊子。
但吴迪也并非完全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性格好，情商高，只要是合作过的公司，他都能和对接人混成兄弟姐妹，关键时候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这些年读书工作，喻橙见过很多优秀的人，也非常擅长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
听喻橙问他是不是又闯祸了，吴迪假惺惺地皱起脸，“老大，你对我有偏见。”
“我现在对姓吴的都有偏见。”
“？”
喻橙接过咖啡，“谢了。”
吴迪知道她刚才的话是开玩笑，又绕到喻橙的工位旁，见喻橙已经翻开了活动方案。
“老大，你听说了没？”
吴迪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喻橙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别关注些有的没的，你要是很闲，就再去跑跑酒店。”
吴迪：“？”
喻橙昨晚核对方案细节，唯一让她不踏实的是这次活动的场地安排。为了更好地展示产品，他们这次活动的首选是京北唯一一家拥有星空顶的华悦酒店。
但眼下临近年末，是酒店的传统旺季。虽然他们是甲方，但华悦从不缺客户。
吴迪不解，“之前不是已经和华悦的方总沟通过了？”
“没有白纸黑字签合同，一切就都不作数。”
“不是有备用方案？”
“不想用。”
“……”
吴迪有时候也挺不理解喻橙的，提出备用方案的是她，甚至还加班加点地草拟了planC，但这会儿大剌剌说不想用的也是她。
“那二三十页，你写着玩呢？”
喻橙睨他一眼，坦白道：“退而求其次，没意思。”
“也对。”吴迪抿了口咖啡，“毕竟都是备胎。”
喻橙：“……”
过道传来哒哒的高跟鞋声。
“这一大早的，挺热闹。”
女人一身精致小香风，眉眼妩媚，是B组的组长苗希。
喻橙放下方案，吴迪绕回了自己的工位。
办公区一时鸦雀无声。
苗希倒也没觉得尴尬，弯着笑走到喻橙面前，“喻组长，早呀。”
“早。”
喻橙回了一个字，眼皮都没抬。
苗希看到喻橙桌上的方案，“在准备待会儿的汇报？”
“嗯。”
“辛苦。”
喻橙没接话。
整个市场部都知道，她和苗希不对付。上次B组的一个策划被否，苗希从会议室出来就质问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之后不久，公司就有传言，明里暗里说喻橙用了不正当的手段。
自那之后，喻橙对苗希愈发冷淡。
苗希也发现自己在自讨没趣，勾了勾唇，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往自己的工位走去。
八点半，办公区的人头码得整整齐齐，苟明伟在群里通知大家，八点四十开周例会。
公司向来是朝九晚六的工作时间，苟明伟虽然也“卷”，但提前开早会的情况屈指可数。
关于空降CMO的小道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几个同事相互传递眼神，猜测是苟明伟想借机在新上司面前表现。
喻橙对面的吴迪去休息区蓄了杯咖啡，两个杯子齐齐摆在桌上。
这是吴迪的习惯，但凡苟明伟开周例会，他一定会备两个杯子。苟明伟开会废话多，二十分钟能交办的事情，他可以一个人讲两小时。
八点四十，二部的人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
八点四十五，苟明伟踩着点儿进来。
十点二十，吴迪的一杯咖啡已经见底，苟明伟也终于总结完上周的工作，轮到三个小组的负责人开始汇报。
以往都是按顺序汇报，今天苟明伟却摆摆手，点了C组，“老赵，你先来。”
C组常年负责营销投放和客户关系管理，组长赵建平已经在苟明伟手下干了七八年，是苟明伟绝对的心腹，所谓汇报就是走个过场，内容其实很水。
赵建平三言两语说完，苟明伟煞有介事点点头，“行，那讨论一下年末的品宣方案吧。”
喻橙闻言坐直，正要开口，门外响起咚咚两声，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行政副总第一个走进来，面上挂笑，“就说怎么没在工位上看到你们部门的人。”
苟明伟已经站起来，“周一例会，要讨论年底的活动方案和客户回馈，就让大家早点开始了。”
越过副总，苟明伟看向后面的男人。
喻橙也抬眼看过去，贺清辞今天换了偏商务的西装和白衬衫，整个人的气场也更加沉肃。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他西裤的门襟，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不太礼貌的一瞬，喻橙飞快低下头。
即便已经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设，真的见到本尊，喻橙发现自己还是没能像想象中得那么淡定。
她眼皮都不掀一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会议室里，行政副总已经开始热情地为大家介绍，所有人起立欢迎，这让稍稍慢了半拍的喻橙显得格外突出。
几个年轻的女同事悄悄交换眼神，喻橙早就见识过贺清辞这副好皮囊的吸引力，今天之后，整个公司想必又会多了很多津津乐道的话题。
贺清辞的到来一下子扭转了沉闷无聊的会议，二部的每个人眼中都闪动着八卦欲。苟明伟热络地迎上来，一并将正中间的座椅拉开，“贺总，您请。”
贺清辞点头，示意大家入座，自己却在偏左的位置坐下。
苟明伟讪讪收回手，又不得不赔着笑，“贺总，我给您介绍一下市场二部的架构，我们主要分为三个……”
“多谢苟总监。”贺清辞颔首，礼貌地打断苟明伟的话，抬眼看向C组的赵建平。
“赵组长，你提交的三季度工作总结里显示，vk-2的市场份额比上一个季度提升了5.6%，主要是受益于渠道流量？”
赵建平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被点名，这些季度工作总结他都是让手下人帮忙写的，每个季度的内容大差不大，都是照着模板换数字，至于原因分析，更是AI一键生成。
不过他一直负责渠道这一块，夸渠道准没错。
赵建平咳了一声，提提嗓子点头，“是的贺总，三季度覆盖了暑假，向来都是渠道流量最好的时候。”
“那互联三季度没有迭代‘智湘’的因素呢？”
互联是一家专业的服务型机器人生产商，旗下的智湘系列是vk-2的主要竞品。
赵建平被问住了。
贺清辞没抬眼，“明早提交一份针对vk-2的敏感性分析报告，以及近三个月二部所有渠道的流量、转化率和成本效益数据。”
赵建平：“……好的，贺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明眼人多少都看出些端倪，这位新来的首席市场官并不好相处，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总监苟明伟的心腹身上。
喻橙全程垂着眼，非必要不开口，直到旁边的苗希汇报完年末的品宣方案，贺清辞只评价了四个字，“毫无亮点。”
不是没有，是毫无。
一点儿不给面子。
“喻组长。”
依然和六年前一样清沉的音色，喻橙偏偏听出了些火药味。
三把火，把把不缺。
喻橙认命地抬起头，隔着一道薄薄的镜片，触上贺清辞幽沉的视线。
一霎的阒寂，像水快要漫过鼻息。
好在整个方案喻橙亲自牵头，早就烂熟于心，真的开始汇报，她很快就进入状态，从前期的市场调研到活动效果分析，每一个板块都有扎实的数据支撑，讲起来自然也有条不紊，有理有据。
待喻橙汇报完毕，整个会议室再一次陷入寂静。
喻橙在等待最后的宣判，贺清辞也果然没让她失望。
“如果不能落地呢？”
喻橙一下子就捕捉到贺清辞的关注点，华悦酒店的场地。
“有备用方案。”
贺清辞沉默。
这一刻，喻橙发现自己可耻地共情了贺清辞。如果最后让她启动备用方案，她内心也一定是抗拒的。
“在和华悦谈了。”
“那就等谈好了再说。”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指责她浪费大家的时间。
喻橙抿唇，心里多少是有点委屈的。
一旁的吴迪同情地看她一眼，抿了口咖啡压惊。这个会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他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对面的贺清辞却起身，“今天先到这里，散会。”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
在场的所有人都还被钉在座位上，显然没料到会议结束得这么快。
喻橙敏感察觉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掠向自己，继而是冷淡的男声：“喻组长，十分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喻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