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云科技36楼的办公室，此刻明亮如昼。
贺清随正在苦哈哈地擦着衬衫上咖啡渍，“我就说我不适合这种板正规矩的衣服，果然每次穿上，都没什么好事。”
贺清辞没接他的话，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他今晚喝了酒，这会儿太阳穴隐隐有些跳痛。
以及，他白天在咖啡店的时候没有认错，那个女孩，就是喻橙。
没想到，她在京云上班。
贺清随用了大半盒纸巾，胸前的咖啡污迹被晕得更大，他彻底放弃，又拿起桌上的病例，眉头越皱越深。
上周他和人打球，不小心砸到了那个部位，原本没觉得什么，结果晚上想要开把手动挡的时候就忽然不行了。
这简直要了贺清随的命。
“哥，你说我这个到底是心理问题还是真的……真的……”贺清随有些难以启齿。
这种事情对于男人来说等同于天塌了，他这几天寝食难安，焦虑得不行，今天终于硬着头皮去了医院。
“哥，万一我真的……”
“对，我发邮箱，市场和销售所有人的。”一旁，贺清辞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通了电话。
贺清随没说完的话生生被噎在嗓子里，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就像他其实也挺不理解这个表哥，秦贺两家家大业大，他干什么不行，非得来这么个累死累活的科技公司当什么劳什子的CMO。
“你刚刚说什么？”贺清辞终于从工作中分出一个眼神。
功能障碍的话贺清随说不出口，这事儿事关他的男性尊严。
贺清随摸摸鼻尖，“没，我就是……挺好奇，你和姑父这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就算不去总部，京云下面那么多家公司，哪个不比这儿好。”
就连他这个准备混吃等死的都知道，在整个京云系，京云科技就是一个烫手的烂摊子。
贺清随看不懂，事实上秦贺两家很多人都看不明白。
贺清辞凝视他两秒钟，“心理问题。”
“？”
“少撸。”
“……”
贺清随一张脸已经涨红，长这么大，什么荤话没说过，却被这么两个字弄得面红耳赤。
最让他尴尬的是贺清辞说这两个字时平静无澜的语气，淡定得仿佛在和他讨论什么严肃文学。
就在贺清随想要抓耳挠腮的时候，手机振动，有消息进来。
秦颂宜：【贺清随，我哥之前在伦敦的时候，是不是交往过一个姓喻的女孩？】
贺清随冷笑：【纠正一下，我哥】
秦颂宜：“……”
两人同岁，从小到大围绕贺清辞，上演过无数次“争哥哥”的戏码。
【小学鸡】
贺清随：【咱俩一样大】
贺清随：【攻击反弹】
秦颂宜懒得和这种没有脑袋的男人掰扯。
【就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为啥分手？】
贺清辞：【不知道】
秦颂宜：【废物】
贺清随：“……”
贺清随打算好好教育一下这位大小姐，两句话还没输入完，秦颂宜的消息又跳进来了。
秦颂宜：【我有种直觉，咱哥这些年一直不交女朋友，是不是心里还惦记那个初恋？】
秦颂宜：【就白月光，你懂吧】
贺清随皱眉，其实不太懂。
【你可拉倒吧，就咱哥那寡王气质，我甚至怀疑当初的小嫂子是他租的】
【不过我好像看过他俩的照片，还挺配的】
秦颂宜：【在哪？速来！】
贺清辞正在浏览人事部发来的履历，他这次来京云科技出任副总裁兼CMO，手下管着两个部门，销售和市场，也是京云科技体量最庞杂的部门。
京云科技以传统的工业机器人起家，最初只是京云集团多元化战略里不起眼的小配角，是传统大型集团拥抱“科技+”的产物。
这些年，京云科技凭借着在工业机器人领域的优势做出了一些成绩和口碑，渐渐在集团的众多下属公司里拥有了一席之地。但因为早期不受重视，疏于管理，也成为整个京云系“关系户”最多的公司。
两年前，元老级的一批技术人员因为被排挤而集体出走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也直接导致公司的服务型机器人板块迟迟没有起色。
总部已经有了要裁掉这一块业务的想法。
贺清辞这一次过来，就是对整个京云科技进行业务重组和人员精简。
又翻过一页履历，蓦然落入眼底的是女孩子明媚的一张笑脸。五官算不上多惊艳，却很舒服耐看，亮澄澄的一双眼睛，敛着温和灵气，笑起来的时候，唇角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贺清辞的视线往下扫，看到了末尾签名栏隽秀漂亮的钢笔字：喻橙。
喻橙正和梁觅在一家烧烤店撸串，梁觅一边给牛肉串裹辣椒面，一边和她讲今天在总裁办听来的八卦。
“听说你们那位贺总很有两把刷子，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就自己创业，人生的第一桶金就赚了这个数。”梁觅比出一个巴掌。
喻橙撕着手里的蜂蜜烤吐司，有些心不在焉，见梁觅几乎爆棚的分享欲，很配合地猜了个数，“五百万？”
“五——千!万！”梁觅叹了口气，“按照我现在的工资，我得不吃不喝从明朝就开始打工，才能赚到这么多。”
喻橙：“……”
发现喻橙今晚话很少，梁觅眨眨眼，凑近一点，“喻小橙，你对不劲。”
“什么？”
“你有心事。”
喻橙微讶，感叹梁觅的敏锐。
她其实一直在想刚才的事。
刚刚在公司楼下，和贺清辞猝不及防打了照面，彼时大脑死机，除了把贺清辞当成陌生人，她想不出第二种应急方案。
这会儿平静下来，喻橙觉得她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对？
或许，应该淡定地和他打个招呼？
可然后呢？
找不到最优解。
而且她当时的表情一定是稚拙又滑稽。
还有那份病历报告。
所以……他一直不肯交女朋友，只找合作伙伴，是因为这个原因？
喻橙没敢往深处想。
“喻小橙，你在发什么呆。”
喻橙回神，触上梁觅探究的眼神，心虚一笑，“没，我就是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咱们也能赚到五千万。”
“方法？方法都在刑法里。”
“……”
“别想了，吃串。”梁觅给喻橙递来一把小肉串，“要我说，烧烤还是咱们宜城的好吃，生牛肉，把把烧，烤苕皮。”
梁觅咽咽口水，“你吃过一中旁边那家的包浆豆腐吗？一定要多加榨菜碎和折耳根，特别香。”
喻橙莞尔，“折耳根很多人都吃不来，景山公园后面那家很火的宜城烧烤，我还专门去排过队。”
“好吃吗？”
“改良版，一点都不地道。”
两个姑娘都是宜城人，喻橙比梁觅小一岁。刚刚毕业那会儿喻橙四处找房子，后来还是当时在人力资源部的梁觅主动找到她，说看到她的简历，发现两人是老乡，问她愿不愿意合租。
一晃两年多，梁觅从人力资源部去了总裁办，喻橙当上了市场二部的组长，两人一起斗过黑中介，抓过变态狂，一起加班熬夜，一起吐槽老板，革命友谊牢不可破。
梁觅性格大大咧咧，撸串的时候最喜欢喝点小酒，酒量偏偏又很差，这会儿已经趴在喻橙肩膀上开始胡说八道。
“总部空降CMO，你们苟老二的如意算盘这次又要落空了，要不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呢。”
“不过，你们这个新来的贺总，可……可真他么帅。这种又帅又有钱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在上啊？”
“……”喻橙将人扶起来，“你还……”
“我？我可不行！”梁觅摇摇头，意志很坚定，“我喜欢医生，我要是结婚，老公必须得是医生。”
“好，医生，给你找医生。”喻橙搀着梁觅，连哄带骗地往外走。
冷不丁地，梁觅凑近，“但是……橙子，我看好你，你上！”
喻橙脚步一滞，险些摔倒。
梁觅温热的气息仍然拂在喻橙颈侧，只是声音小了一点，“我偷偷看过他的照片，从面相上看，肯定……器大、活好。”
喻橙：“……”
器大不大不知道，活儿……肯定不咋样。
夜深人静，身边的梁觅早已经去夜会周公，喻橙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
今天和贺清辞接二连三的交集到底还是让喻橙不淡定了，尤其一想到贺清辞即将成为她的顶头上司……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来她。
或许没有？
希望没有。
但这种希望听起来又像是自欺欺人。
在床上摊了二十次煎饼以后，喻橙最终还是摸过手机，打算再将活动方案看一遍。
微信里还有几条未读信息，来自舅妈和程屿。
舅妈问她今天相亲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男方还不错，劝她一定要好好把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末了，还提到她以前读书时的同学，说很多都已经结婚了。
喻橙冲着天花板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面无表情地回复。
【我也听说了呢，好几个都结婚了】
【结得最早的那一波都开始离婚了呢】
【您听说了没？】
对面终于安静了。
再点进程屿的消息，三条转发的链接文章。
【#一天一个“反催婚”小技巧#】
【#回怼奇葩亲戚之已读乱回篇#】
【#女孩，爱自己才是终身浪漫#】
喻橙莞尔。
看了看时间，这个点程屿应该已经睡下了，喻橙没再回复。
指腹划过联系人列表，鬼使神差地停在了字母H。
当初为了联系方便，她是加了贺清辞微信的。
以后大家在一个公司共事，大概率迟早还会再加，或许，她应该把贺清辞删掉？
这个念头一出现，很快就在喻橙脑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她点开贺清辞的头像，因为换过手机，对话框里一片空白。
头像倒还是之前那一个。
还是删了吧。
删除是最稳妥的做法。
喻橙去点贺清辞的头像，指腹却没控制住力道。
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小字——我拍了拍“贺清辞”
喻橙：“……？！！！”
三秒之后，一片空白的聊天框里跳出一个绿色的小气泡。
贺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