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贵妃娘娘隐约觉着这名字有点耳熟,都快要到嘴边了却又说不出熟悉在哪。
方嬷嬷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悄声道,“是中书令的远房表侄,近日刚调到京里,一向不与沈家来往。”
想起来了,中书令提过几次,说是沈氏一族中难得的才俊。
他多次想提携,反而被斥责结党营私、攀龙附凤,气得中书令大骂他是个一等一蠢货!
怎么就看上了他?
但若这事若真能成,对淮王、中书令也是好事一桩。
但...
贵妃娘娘道:“这人恐怕不行。”
把此人与中书令的关系和品性一一道来。
云棠听后,亦陷入沉思,这就有点难办了。
原本想着找个不相干的人嫁了,能远离皇宫、朝堂,但这人又有这层关系。
日后即便出嫁后,也难和宫中脱开关系。
再者,若用强权去压迫,一道赐婚圣旨下来,陆明不娶也得娶,但她若真如此施为,与母妃又有何异。
她不愿这么做。
抬头看向母妃,见她亦在垂眸思索,母女连心,她一眼就看穿了贵妃的心思。
“母妃,若我能嫁与陆明,佳偶天成,自然是大家都好,但若只成就怨偶一双,对大家彼此都不会是好事。”
“此事容儿臣再想想。”
贵妃自之前闹过那一场后,对这个女儿多了许多忌惮。
不仅仅在于她的血脉,更在于这女儿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硬茬,若不顺着她的心意走,不知道这人又要捅出什么蹋天祸事来。
“你对自己的婚事上心就是懂事了,陆明不行,京城中还有众多青年才俊,本宫会为你细细挑选。”
云棠应了,多个人多份力,总好过她一人瞎使劲儿。
“方嬷嬷,你说我这女儿从前那么温顺乖巧,难道都是演的?”贵妃看着云棠离开的背影,长眉蹙起,眸露疑光。
方嬷嬷躬身垂面,看不清神色,低低的声音带着暮年之人的黏滞,道。
“娘娘与公主是亲母女。”
贵妃苦涩一笑,这世上怎么会有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的亲母女。
云棠走出蓬莱殿,紧绷着的那口气慢慢吐了出去。
“也没有那么难嘛。”她小声嘟囔,抬头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白云绵软又轻柔,感慨道:“龙潭虎穴也是平常了。”
“公主,稍等,”方嬷嬷提着一只檀木食盒快步追了上来,“知道公主喜欢食甜,这是娘娘特意给您准备的糕点。”
云棠让侍女接了,笑道:“方嬷嬷,这里头没有掺不该掺的东西吧。”
“全然是娘娘一片爱女之心。”方嬷嬷低着头道。
青天白日的说此等鬼话,云棠被气地笑出了声,“母妃的心意我明白了,嬷嬷的好意我也领了。若嬷嬷哪日需要本宫,我会还嬷嬷这个人情。”
她细细想过,当晚她能大难不死,其中或许有方嬷嬷的一份恩情。
只是没有出处的善意,总会让人心生疑窦,毕竟连母亲都想要她死,她贴身的嬷嬷又怎么会顶着杀身之祸去搭救一个无用的公主。
总不会是出于恻隐之心。
这宫里人人都是豺狼,恻隐之心这种优良品质,就算掘皇城三尺,挖着黄金的几率都要比真心多。
当然了,这其中要把太子哥哥和小侯爷摘出去,不能一竿子戳死所有人。
此时的小侯爷刚刚听闻云棠作死进了蓬莱殿,立时乘着一顶软轿火气冲冲地就往蓬莱殿去,行到半途,又说云棠已经回了昭和殿,又火急火燎地往昭和殿赶。
他一边骂骂咧咧,赌咒发誓,这人要是再这么作死,打死他都不会再管她,一边又撩了轿帘,催促宫人脚步快些,再快些!直催得抬轿宫人恨不得长出四条腿来,策马奔腾!
如此风驰电掣般颠到了昭和殿,正好碰见从轿子上下来的云棠。
轿子还没落稳,小侯爷就蹿了出来,“你说说,你说说你!”
恨铁不成钢啊,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啊!
老子在蓬莱殿费了老鼻子劲儿把你捞出来,你转头又扎进去了!
“你有什么事是,是不能与我们商量的,就,就非得自己上赶着去送死啊?”
云棠瞧他满脸通红,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忙伸手给他拍背顺气。
“咋滴了你?”
“你是不是又去蓬莱殿了?!”小侯爷脸红脖子粗,目光如炬。
云棠眨了下眼,还是没明白他这是哪一出,愣愣地道:“是啊,我有事与母妃商量。”
“你们都那样那样了!”小侯爷手握成拳,跟手上有刀似地捅了两下,“还能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是不是对她还没死心,是不是又去委屈求和了!”
但凡此刻云棠点个头,他真要掏出一把刀戳死这个废物点心!
云棠微微后仰,喷她这一脸的水,拿衣袖擦了擦,道:“婚姻大事。”
“啥?!”
回来路上,她翻来覆去地捋了一遍,陆明这条路,有点崎岖。
强扭的瓜不甜嘛,霸王硬上弓的缺德事儿她也没做过,万一掌握不好尺度,把人惹毛了那就不好了。
她拉着小侯爷往里走,将今日去见母妃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明白。
“哦哦,这样啊。”小侯爷那股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就转换思路同她一道参谋起来,“陆明看着比贺开霁要靠谱,人也俊美。”
云棠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想快点把自己嫁出去,头顶着一把利剑的日子是半天都不想过了。
垂头丧气之际她看向小侯爷,“你说咱俩也算青梅竹马,如今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头,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小侯爷闻言,默默停下脚步,又往旁边退了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看向她的神情复杂又怨念。
云棠丝毫未察觉身旁异样,犹沉浸在她的盘算当中。
可惜啊,他和华姐姐心心相印,就算不为着他,为了华姐姐也不能横刀夺爱。
“好你个云棠,大清早地我满宫里乱窜要去救你,现在脚都还是软的!心还抖着!,热饭都还没吃上一口,你倒好啊,上来就要恩将仇报,你还是个人嘛你!”小侯爷边说边往殿外跑。
方才那些话她敢说,他都不敢听!
这昭和殿里长满了太子爷的眼睛和耳朵,这要是传到了东宫,恐怕他就算跳进黄河都要被捞起来鞭尸。
云棠自知说错了话,心中愧疚,一路又追着小侯爷,连声道歉。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我没有要横刀夺爱的意思,你别跑啊!我就是那么一说啊。”
小侯爷不听,一路往外跑,结果刚好看到从轿撵上下来的太子爷,他“唰”地一下刹住脚步,脸色十分精彩。
更精彩地是后边还传来一句,“你听我解释啊,我没有要嫁你的意思!”
妈呀!
前有虎狼后有追兵!
小侯爷掂量了下,立刻转身就往回跑,没成想眼睁睁伸过来一双手扒拉上他的衣襟。
住手啊!!!
小侯爷简直要爆发出尖锐爆鸣音。
太子爷眯起眼睛,眼尾带刀般扎向杵在门口的陆思明,视线从他的面庞往下落到衣领上,一拉一扯间,蓝色的外袍领口大开,那只白皙的手因用力而浮现出几抹青色痕迹。
啧。
天天严防死守,倒忘记了灯下黑的道理。
小侯爷双手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袍,犹如紧紧扯着自己的清白。
云棠看他神态紧张,鬓角甚至冒出细密汗珠,讪讪地松了手,又颇为愧疚地要上手替他整理衣襟。
“咳咳。”太子轻飘飘地从两人身边路过,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
“你们看起来是挺合适。”
小侯爷和云棠面面相觑,而后立刻弹开,彼此嫌弃。
"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
李蹊略过两人,径直往殿内走,后面跟着两个疯狂打眼风的小苦瓜。
让你动手动脚,我就是去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就是那么一说,是你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
你!
哼!
两菜鸡互啄,纷纷撇过头去,互相不搭理。
到了内殿,李蹊将袖中的一枚红豆骰子放在云棠的书案上,“昨晚闲暇时刻的。”
那颗骰子是青玉料子做的,晶莹剔透,触手生温,中间镶嵌了一颗红玛瑙做的红豆,犹如起伏青山间护着一抹柔软的红。
云棠下意识地看向小侯爷,小侯爷却扭着脖子,圆润的后脑勺都透着一股,你别看我,我也不想看你的意味。
红豆、骰子,她就算再不学无术,都知道其中的意思。
若放在从前,她不会有半点疑心,反而会爱不释手地拿着赏玩。
但现在,她与太子没有了那一层血缘,就像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让她不得不对从前稀疏平常的事情都倍加审视。
“怎么?不喜欢?”
太子的眸光清浅地落在她身上,就像一张网,状似无形,却紧紧将她束缚其中。
是她多想吗?
还是她会错了意?
云棠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将那枚骰子收入掌心,“哥哥政务繁忙,还要抽时间给我刻这个,真是辛苦呢。”
太子爷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了推拒之意,以及此刻想打发他走的意思。
他的确很忙,前几日京城突下暴雨,太庙年久失修,冲垮了几处宫殿,陛下迷信,认为是上天降罚,责他治国无方。
刚从江北上来的陆明又当庭上奏了一道江北干旱,流民遍野的折子,犹如一声响雷砸在这昏聩的朝堂之上。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一下朝就听到云棠进蓬莱殿,主动请求陆明尚公主。
好像所有麻烦事都挤到了一起,他心中有几分浮躁。
欺身上前,手抵着书案,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眸,问道。
“你喜欢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