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这事,实际上也不需要沈禾做些什么。
与盛羽的婚事无疾而终,父母也早就哭过痛过,看得沈禾心如油泼,笑着说此去或许是福呢。
父母不愿让女儿伤心,又怕自己的不甘愿传到宁远侯府里、平白给女儿惹了麻烦,两人也不再哭,只是打起精神给女儿准备嫁妆。
那份嫁妆很丰厚,丰厚到沈禾开玩笑,这份嫁妆怕是够她花上三四代人了,父母这才稍稍开怀。
非要说的话,沈禾接到了妙真的信,信上说她并无意嫁给盛羽,只是气父亲对沈禾比自己还好……
沈禾过目后如遭雷击,一时间气急败坏想要骂人,可想了半天也没找出几句脏话,再加上事到如今,她同季松的婚事已成定局,再多想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禾气了半天,提笔写了回信,说季松身姿魁梧、面容俊朗,她确实对季松有几分好感,要妙真不要愧疚,她并不介意此事。
写着写着,沈禾也不知道自己在宽慰妙真,还是在宽慰自己,写完信后沈禾恨恨搁笔,要自己头脑清醒些,嫁给季松后好生扮演一位崇拜丈夫的妻子的角色,旁的……
反正她也没有几年寿命,想那么多做什么?
如是想着,沈禾心头快慰了许多。
过了年没多久便到了成婚的日子。成婚前几日,沈禾忽然觉出一股荒谬来——
她就这样要和季松成婚了?和一位只有数面之交的陌生男人?
成婚那日沈禾心如止水。她早早起身沐浴,随后在旁人帮助下穿上层层叠叠的厚重嫁衣,再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别人在她头上添上厚重的假髻、梳出高高的发髻,然后再插上无数首饰,直到她直起脖子都艰难,才在脸上一通涂抹,然后在鞭炮锣鼓声中被盖上盖头,等了不知道多久,才被搀扶着出了闺房。
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吵得沈禾很是头疼;虽说她只走了几步路,但一身衣饰压下去,沈禾走路时只觉得腿脚有些发颤。
终于被搀扶进新房的那一刻,沈禾重重松了口气——成婚好累,她险些撑不住。
发髻沉沉压下,沈禾腰酸背痛;婚服厚重,闷出了一身的热汗;婚床上摆满了干果糖果,她只得在床沿坐着,静静等待同她拜了天地高堂的夫君。
好容易听到房门开启的声响,沈禾精神一振,鼻尖却嗅到了一阵酒气。
酒气很是清淡,并不算难以忍受。这股气息越来越浓,随后她听到了季松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
他唤:“苗苗。”
沈禾低低应了一声,鼻尖渐渐沁出汗来。
以前想着利用季松,面对他倒不觉得难以忍受;此番拜堂成亲,她今夜就要同这男人同床共枕,沈禾忽然觉出一阵慌张来。
但慌张无用。沈禾闭了闭眼,尽量冷静下来,眼前却忽然一亮——
盖头已然被掀了下来,金秤依然落在季松手中。
沈禾抬头,慢慢扯出一抹笑来:“夫君……往后余生,还望夫君多担待。”
“……好,”季松喉头滚动一下,忽地笑了:“莫要叫我夫君,唤我的字。”
沈禾不曾想季松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但昔日互换庚帖,沈禾自然知道季松的字,闻言笑着唤他:“子劲。”
“岁寒终不改,劲节幸君知,对不对?第一次看到你的字,我就想到李峤的这首《松》了。”
“确实是这么个出处,”季松轻笑,垂眼望着沈禾面容,好声好气地同沈禾商量:“我替你擦擦脸,好不好?”
甫一进门,季松就摆手挥退旁人,静静望着婚床上的人。
她一身深深浅浅的红,嫁衣上金线压坠牵连,连成一片片图案,在烛光下华光璀璨。
隔着盖头,他自是看不见她的面容,但能看出她鬓云高耸,上头插着不少钗环。
她穿的严实,只一双手露在外头,越发显得纤长白净,肤若凝脂。
季松因着她利用自己的怒气,突然就消失了许多——
同是利用对方,他有什么资格大发雷霆?
她弱质女流,他若是欺负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再加上她随随便便就说出了他名字的出处——
罢了,世间聪明的女子本就不多,何况她格外胆大;非要说的话,他此时心头倒是燃起了一股子火,想要她真切地崇敬他、爱慕他。
只是她的崇敬爱慕……恐怕并不会给他。
思及此,季松下定了决心,望着她浓艳的面容笑了:“今日的苗苗……好生浓重的妆容,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因着对方说要替自己擦脸而惊愕的沈禾便笑了:“是不是……丑到夫君了?”
“没有,”季松放下秤杆,自顾自打了毛巾,又回到沈禾面前时才笑了:“淡妆浓抹总相宜。”
沈禾却笑不出来,并非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季松走到身前。
季松身量高大魁梧,走到身前时挡住了烛光,沈禾一时陷入了阴影之中,心头陡然涌起一股害怕来——
他好生高大。
心头害怕,沈禾下意识地往后倾着身子,试图离季松远一些。
季松察觉到此,不由微微皱眉:“苗苗……害怕我?”
沈禾摇头,然目中满是警戒。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笑着答话:“我不喜欢酒气……夫君今日饮了酒,故而有些不适应。”
沈禾放在膝头的双手微微颤抖,季松半信半疑,抬手将毛巾递给了她,“先拆了钗环。一定很沉吧?”
沈禾应了一声,季松已然上手拔去她发髻上的首饰。钗环入手,沈禾发髻立时折坠了下去。
季松一时尴尬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禾被坠得头皮一疼,摸索着探到头上,又见季松手足无措,不禁笑了:“是假髻。”
说话间自己卸下钗环,等长发终于散落时,她又望着季松轻声道:“多谢……子劲。”
季松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背对着沈禾放首饰,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无事……这些东西放到哪里?”
一句话问倒了沈禾。她今日第一次来这里,又一直蒙着盖头,如何知道该放到哪里?想了想,沈禾道:“要不……你自己打开那些抽屉匣子什么的看看?”
季松信手将首饰放到了梳妆台上:“那不行。这些是你的东西,我怎么能碰?”
一句话又说得沈禾愣住了。又听季松道:“你明天自己收置吧,我不好碰。”
沈禾觉得季松有些不对劲儿。印象里他自我惯了,鲜少在乎别人的感受,因此辽东分别前,她特意要季松答应她不准相见;此时季松过分知礼,沈禾困惑着擦脸,又见季松回到自己身边,朝她伸出手来:“我去洗洗。”
温热的毛巾卸去沈禾面上胭脂,洁白的毛巾满是深深浅浅的红。沈禾双手将毛巾奉给季松。
季松洗了毛巾,水盆里一阵粘腻。这回他没让沈禾动手,自己替她擦净了脸。
钗环尽褪,脂粉尽脱,烛光下她面容清淡,红衣白面,妖妖净净,仿若一株出水的红莲。
季松心头一动:“苗苗……咱们似乎还没有饮合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