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近来快活至极。
虽说兄长很是不愿,但接到了父亲的信件,季松又几番坚持,季桂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让人备了聘礼、和夫人亲自去沈家提亲;而沈长好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总之沈长生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干脆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提亲回来后季桂大发雷霆,说沈长生区区一个商人还敢嫌弃季松,一点不从自家弟弟身上找原因……
最后还是大嫂赵夫人好言好语地劝告,说沈长生未必是嫌弃季松,只是心疼女儿要高嫁,唯恐女儿受了委屈;又说季松身量魁梧,而她私底下见了沈家女,那沈家女身量高挑却纤瘦,床笫间恐不堪挞伐,沈长生心疼女儿,这才想要回绝。
总之,虽说兄长对沈长生颇有微词,但嫂子赵夫人对沈禾印象不错。
季松得了便宜,也不敢太过卖乖。他素日不敢直接找兄嫂询问,只借着逗双生子侄孙的名义去旁敲侧击。直到大嫂将庚帖给了他,季松才彻底放下心来。
季松佯作镇定,到了自己院子,方才急不可耐地打开庚帖查看——
庚帖是男女婚嫁时,双方互换的八字帖,帖上写着姓名、生辰八字、籍贯与祖宗三代等消息。
之前沈禾不肯将姓名告诉他,是以他等庚帖等了很久。
原来她叫沈禾,还有个苗苗的小字。
看到这里,季松不由失笑——不曾想,两人名字还有相似之处,当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也不枉两人相距千里却相知相识、倾心相许。
不过,成婚之事有婚嫁六礼,一路下来极其繁琐,季松心中急切,但凡事欲速则不达,他只得忍下,只在大嫂说两人婚期在来年初春,季松方才略微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还要小半年,是否有些太慢了?
然后被嫂子一句话堵住——
如此急迫,你是要冲喜,还是有什么隐疾?
季松便无话可说,只得老老实实在锦衣卫里当差。
不过锦衣卫嘛,里头多的是挂名吃饷的勋贵子弟。既然都是各家不成器的子孙,皇帝自然不会对这群人寄予厚望,稍微重要些的事情,皇帝都不肯将其交给他们,因此季松倒落了个清闲,一面公器私用地让缇骑去给他查事情,务必要将他离开京城的这几年里的大事小情知道清楚;一面趁着职务之便,借着办差的名义偷偷去看了沈禾——
沈禾有义诊的习惯,每月义诊两次。季松本想名正言顺地去看她,但一来答应了沈禾,直至成婚前都不能去见她;二来锦衣卫里多的是沉湎酒色的勋贵子弟,沈禾生的漂亮,季松唯恐那群勋贵子弟知道她容貌后前去生事,反倒不美,因此特意避开他们,悄悄地去见沈禾。
那日沈禾穿着一身水绿的背子比甲,越发显得身量高挑纤瘦;她头上不知道梳了什么发髻,上头插着两支银簪,又利落又漂亮;面上覆着一块绿色的面纱,半遮半露,越发让人好奇她的面容……
可惜他在京城也算声名在外,唯恐被人发现了、给她惹麻烦,因此只远远看了一会儿就离去,之后一面欣喜一面心焦地等着婚期。
不想十月底,季松忽然接到了消息:沈长好想要见一见他。
季松与沈长好不过数面之交,偏偏之前季松请他帮忙圆自己与沈禾相识的谎,权衡利弊之下,季松当即应下了对方的邀请。
那是个晴天,季松早早地点了卯,随即熟门熟路地找了个由头开溜,悄无声息地到了鹤鸣楼,一进门便和声致歉:“有些差事,我来的晚了,还望沈侍郎见谅。”
却不想进了里间,方才发现对方是个小姑娘。
那女子看着十七八岁,身量高挑姿容清丽。她面容白净、眉长眼细,瞧着和沈禾倒有三分相似。
略一思量,季松认定这人就是沈禾堂姐,也明白此人是避着沈长好来的——
沈长好何等精明,怎么会让女儿来见他?
是沈禾托堂姐给自己传消息么?
想到这种可能,季松不由轻笑,朝着对方拱手:“沈姑娘此番找我,不知所谓何事?”
妙真瞧着季松,皱着眉头慢慢起身:“五公子客气了,沈侍郎是我爹爹,此番我私自来见你,为的是苗——我堂妹。”
“苗苗怎了?”季松很是和善。他随意落座,又抬手示意妙真坐下:“坐下说。”
妙真面容肃穆地坐下。
上次父亲外出会客,回家后她哭着道歉,说自己不喜欢盛羽,不曾想父亲面色难看,说有人看上了苗苗。
她一时愣住,再问时,父亲却闭口不谈;直到宁远侯府的人上门提亲,妙真才知道那人竟然是声名狼藉的季松。
妙真吓到了,哭着求父亲帮帮沈禾,父亲则苦笑着说无能为力,又说京城权贵之多,又岂是区区一个工部侍郎能随心所欲的?
父亲不肯出手相助,妙真便另寻蹊径,想着求季松放过沈禾。
因此即便瞧着季松万般紧张,妙真还是大胆开口:“有些事情……关于苗苗,我想告诉你。”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苗苗的小名,妙真倒也没有纠结于此,只是不疾不徐地将沈禾与盛羽的事情一一道来,又将之前她赌气要嫁给盛羽的事情说了出来。
季松的眉头便越皱越紧,最后终于道:“那沈姑娘的意思是……”
妙真咬咬牙:“我想请季公子放过苗苗。”
“爹爹虽然没说,但我也大概猜得出来。此番公子非苗苗不可,大抵是因为见到了苗苗,为她姿——”
为她姿容所惑?
这话忒难听,等于指着鼻子骂季松是个色鬼。
妙真便换了个词:“总之还请公子退婚,我一定为公子奉上心悦的佳人。”
言罢,妙真心如鼓捶地抬眼望着季松。
季松肆意地靠坐在圈椅中,右手自然垂落,左手端起茶盏。
他面无波澜,似乎并未因为妙真方才的话而恼怒;此时他微微垂眼,拇指轻轻一摁,茶杯盖便滑下,留出半寸宽的空隙,他就着那空隙默默饮茶。
可季松心头仿佛有火在烧——
好啊,好一个沈苗苗,怪不得她一点不怪罪他害他们父女陷入到危险之中,反倒说自己崇拜他的见识胆量,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原来她一早就想着退婚,想着牺牲自己来保全父母,正头疼怎么退婚呢,他自己凑上去,反倒给了她一个退婚的好由头,她不定怎么庆幸他上道呢。
他是不是该夸一夸她,夸她胆识过人随机应变?她是孝顺至极殒身救家?
他还以为是自己英姿飒爽迷了她眼,没想到是他自作多情了啊?!
季松越想越觉得气,偏偏他也对沈禾存着几分利用、偏偏他一开始对沈禾的好感确实是见色起意,因此这份生气便显得不那么的理直气壮,除此外还让他觉出几分无法言说的尴尬难堪来——
之前他还嘲笑那位江苏巡抚的公子是个废物,娶妻只能靠身份去压,人家姑娘一点也看不上他。此时……
此时的自己与那人何异?
季松堵着气,将茶水一饮而尽,方才慢慢放下了茶盏。他望着妙真殷切紧张的目光,咬牙切齿地轻轻笑了:“姑娘多想了,我对苗苗一见钟情,此番真心诚意地想娶她为妻,并非是见色起意。”
“她是我心悦之人,我自然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你我孤男寡女,此番见面多有不妥。我尚有差事在身,倘若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言罢也不等妙真反应,放下茶盏就要起身离去,却不想妙真霍然起身:“公子当真不考虑我所说的话?”
妙真语气又急又冷,像迎面砸来的一记冰雹。季松便回头望她:“沈姑娘这是何意?”
妙真咬了咬牙。
沈禾与盛羽那么般配,却因为她的赌气,沈禾被迫去了辽东,又遇见了季松这个煞星,此后一辈子都要毁在他身上……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如何能让苗苗去承担后果?
思及此,妙真红着眼开口:“来——”
不等妙真开口,季松就眼疾手快地跳过去捂了她的嘴。
季松高妙真大半头,右手紧紧捂着妙真的嘴,两人便离得很近,此时低声开口:“你想喊人过来,说我非礼你,随后逼我娶你,沈禾就能顺理成章地退婚?”
妙真不语,只是红着眼瞪着季松。
季松低声冷笑:“沈长生精明半生,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你当男人和女人一样,只能与一人成婚?”
“我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手掌上一阵尖锐的痛,季松目光下移,见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滴落。
季松挑了挑眉,笑容更放肆了些:“你姿色虽不如她,却也称得上一句漂亮;倘若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便将你们姐妹一并娶了,娥皇女英,尽享齐人之福。”
“说起来……她倒是个好姑娘。倘若你也嫁给我,你们谁做大,谁做小呢?”
“瞧瞧你这大眼睛,倒是漂亮……不若就让她做大,看你们姐妹是否——”
季松说不出话来。沈禾那般理智、那般冷情,即便他真的将她们姐妹一并受了,只要沈禾在,两人必然和好如昔。
季松暗自唾骂自己无用,无用到明明知道沈禾在利用自己、自己急火攻心,竟然还想着要保全她的身份地位、唯恐她受了委屈。
他又是难堪又是痛恨,最后冷冷望了妙真一眼,手下一个用力,逼迫妙真朝后退去,他则取下腿侧匕首,咔嚓一声,将一旁的帷幔斩落,又咬着匕首,信手接下帷幔,胡乱地塞进妙真口中。
确定妙真说不出话来,季松取下匕首,将帷幔结成绳子,将妙真双手绑了个猪蹄扣,又将她绑在了椅子上。
妙真被绑却挣脱不开,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季松。
季松不为所动,随手在帷幔上擦了手,收好匕首出了雅间,随意唤来个小厮:“你去沈侍郎府上求见,就说季松给他备了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