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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珍珠(1 / 1)

沈禾进屋放匣子的空当,季怀忠随手点了个小厮去向季松传话。

自打将大氅送过去后,季松就等着沈禾来向他道谢,因此破天荒地留在了自己院中。

等收到季怀忠的消息后,季松端坐在书桌后,随手拿起一本书读着。

虽说心思沉浸不到书本里,可季松却在片刻间就发现了自己的无数漏洞——

他今日决意假扮一位污名自保、韬光养晦的君子。倘若是君子,他看的书如何能纤尘不染,整洁如新?

看着手中挺刮的书页、干净的页眉页脚,季松叹息着将它放回到书架中,千挑万选,把那本自己翻了无数遍、页脚都有些卷皱的旧唐书拿了出来。

旧唐书一大批呢,就这册翻得最勤,里头还夹着一支书签。

书签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儿,只是一片红木,四角磨得圆润生光,是他早年从国子监里一位俊秀生(1)手上换过来的,为此他饶出去一把洒金的黑柿扇,就为了在兄长面前装出一副勤奋刻苦的模样。

真说起来,季松觉得有些亏,不为那把珍贵的黑柿扇,为的是他冬日被困在房屋中,不得不看书解闷,一张红木书签薄得像纸,倒是他自己一点点用成这样的。

书本准备妥当,季松又将文房四宝备下。等到砚台里有了墨水、湖笔上的兔毫有些毛躁,季松才满意地坐了下去——

这才像位爱书之人呐。

东西备齐,季松一门心思注意着门外,等到季怀忠大着嗓门打招呼时,季松微微勾唇,却并不言语。

直到季怀忠再次张口,季松方才开了尊口。他面上带笑,语气却很是不耐:“有事?”

辽东冬日漫长寒冷,因此房屋进深(2)浅;又因着屋门没关,季松余光看得见屋外有两人的身影。

季松连忙收敛笑容。

“五哥,”季怀忠率先进了屋子:“你看看谁来了?”

季松只当没听到,看完一页书后,信手又翻了一页。

季怀忠脸上有点挂不住,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沈姑娘,既然五哥忙着看书,那对不住,咱们还是回去吧。”

季松总算抬起头来,却见沈禾还在屋外站着。他笑:“是,回去吧。”

季怀忠有些急了:“五哥,你不是——”

季松叹息着起身:“知道了,这几日辛苦你了,我有事同沈姑娘谈,你先出去。”

季怀忠难得开个玩笑:“唉,我不招人待见,我懂。”

说话间他出了屋子,又对沈禾挤眉弄眼地小声道:“沈姑娘快进去吧,五哥等着你呢,你要是给风吹倒了,五哥不定怎么心疼呢。”

言罢大笑离去。

季松不清楚季怀忠的小动作,沈禾只是苦笑,待到季怀忠走出院子,方才慢慢走进了屋子:“大氅的事,多谢五公子了。”

沈禾远远地站着,季松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眉心渐渐折起:“追根溯源的话,此事本就是我的过错,是我要铲除匪寨,为此将你们父女拖进了浑水里。”

“这事是我的过错,每每想起我良心难安,姑娘又何必用这话来臊我的脸?”

沈禾头更低了些。她声音飘渺:“此番……想来五公子也折了不少脸面。”

“这倒未必。在此处,还没人敢给我脸色看。”

“……是,公子出身显赫,我无以为报,”说着沈禾上前几步,将袖袋中的盒子掏了出来:“这件大氅价值不菲,听侍卫大哥说,公子搭进去不少银钱。”

“我没有那么多的钱,但这盒珍珠是我私房,还算值几个钱,今日送给五公子,算是全了那大氅的价钱。”

说话间,沈禾将盒子轻轻放到桌子上,又慢慢将盒子往季松处推去,直到盒子与书卷相距不远,沈禾方才停住动作。

“……我要珍珠有什么用?”季松垂眼望着沈禾,眼睛一错也不愿错。

她低头侧脸,从季松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柔软的面颊与一片雪白的脖颈。

她脖子细长雪白,让他无端有些担心,担心她的脖子支撑不起头颅。好在她头颅也小巧玲珑,倒让他略微放下了心。

视线稍微上移,她额头上勒着网巾,耳侧压着碎发,越发衬得面容小巧。略有些憔悴的面容上,她睫毛低低落下,遮住眼底情绪。

视线滑过她直挺的鼻梁,径直落在她嘴上。她嘴有些小,似乎是用力抿了太久,唇色反倒有些鲜艳,映着苍白的面色,无端有些可怜。

再定一定眼,她腰身瘦得一掌可盈,疑心轻轻一握就断了。

季松移开了眼。

原先对她的喜欢带着几分利用,可瞧她这样瘦弱,那几分利用慢慢变成了怜惜。

罢了,不过是个久居深闺、没经过风浪的丫头,他利用她……着实有些过分了。

季松想给她拉把椅子、让她坐下,又觉得不想破坏了此处的氛围,只好拿起盒子细细端详:“喜欢珍珠?”

盒子里是十颗泪珠状的珍珠,每颗都有小指头大小,莹润生辉,安安静静地躺在绒布上。

主人应当很爱惜这些珍珠,就连底下的绒布都精心挑选,深蓝的绒布与朱红木盒相得益彰,乳白色的珍珠安安静静地置身其间,恬静柔美得像深海上的月辉。

“不算喜欢,”沈禾头垂得更低:“朋友喜欢,托我带些给她。”

“既是受人之托,你给了我,自己又要如何交差?”季松笑着合上盒子,又将盒子推回到沈禾身前:“再说了,我一个男人,要珍珠有什么用?”

“非要说的话,我也只能把它送给心悦的女子。”

“你收着就好。”

沈禾手指轻轻扒着书案。书案不是什么好木头,棕黑的是桌面闪闪发光,越发衬得沈禾手指纤长白净。她慢吞吞道:“我订婚了。”

“我知道,上次你说过。”

“倘若不是他正在孝期,我们早就该成婚了。”

“这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讨厌我?”

沈禾顿时抬头。她眉头轻蹙:“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季松叹息起来:“前几日的事情,你是否讨厌我?”

“咱们素昧平生,你若是讨厌我,一定是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因着我把你们当作了诱饵,言语间也很是轻佻不逊。”

“沈姑娘,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文过饰非。今日所言,不过由心而发,还请姑娘受累一听。”

“此番剿匪,是王祜王布政使的意思,没了你们,也会有别的商队做诱饵,此事我无法辩驳,更不想辩驳。”

“匪寨内部关系复杂,我又对那匪首试探已久,能保证商队绝不会出事;即便那些土匪起了杀心,也有人能护送你们周全。”

“姑娘不必担心我撒谎。王叔连政绩受损都不能忍受,倘若真的出了人命,不说别人,王叔也不会放过我。”

“我说让姑娘做……是逢场作戏,并非有意轻薄姑娘;但后来说相与姑娘结秦晋之好,却是肺腑之言。”

“我得罪了姑娘,不敢求姑娘原谅,只想一点点赎罪;冒昧地前去求婚,也是因为不知道姑娘已经定下了婚约,想要为自己争上一争。”

“此番知道姑娘定下了婚约,我后悔,却并非为着自己对姑娘动了心,而是恨自己没有早早遇到姑娘,恨自己声名狼藉,即便我前去求婚,沈先生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话说到这里,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打姑娘说自己没了大氅、让怀忠去帮着寻找,我便动心思帮姑娘去找。”

“我担心姑娘忧思过度,又怕那匪首弄脏了大氅,因此教人在库房中寻找,确保即便这件大氅脏了,我也能为姑娘再找几件更好的料子。”

“昨夜大氅回来,我惴惴不安,一面庆幸一面慌张,想要再见姑娘一面。”

“我在等姑娘,魂不守舍地等了很久。”

“姑娘心思玲珑,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倘若姑娘怨我恨我、看不上我,我不敢辩驳,确实是我给姑娘惹来了麻烦,该我受着。”

“这盒珍珠……你收回去。”

“我不想你破费。”

说话间,季松将盒子推到沈禾手底下,皱眉轻望着她:“姑娘洁身自好,想来……与未婚夫也没什么交集。”

“我厚着脸皮问一句:我就那么差,让姑娘对我避如蛇蝎?”

沈禾面上慢慢染了挣扎:“不是……公子很好,我只是……我已经定下婚约了。”

似乎是担心季松不信,沈禾又连忙补充:“我们青梅竹马,自小就认得——”

“可姑娘举家迁到京城已有五年,五年不曾与他见过了。”季松声音放缓:“姑娘,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好感?”

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先是自私自利地将自己引入到危险中,又仗着身份几番前来示爱。

非要说的话,他比谭韬还让人讨厌,起码谭韬没有让她和家人陷入到危险中。

他对她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见色起意,又或者见她嘴皮子利索,把她当成了什么玩意儿,想要抢到手里。

沈禾生了那么一张脸,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好色之人。倘若有人为她姿色所惑,沈禾自先看不起她;反倒是那些不近女色之人,沈禾会对他高看一眼。

季松凭什么觉得她应该喜欢他?

就因为他“救”了她们,哪怕她们是因为他遇到的危险?

就因为他出身侯府家世显赫,而她商贾出身、身份低微,所以她就该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细细想来,沈禾简直要怒发冲冠了。

可惜她此番的目的是退婚。倘若季松不能强取豪夺,她就要想办法让谭韬来强行求娶了。

偏偏谭韬与盛羽同在苏州,她怕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思及此,沈禾有些慌乱,片刻后又镇定起来。她分明笑着,眉头却蹙起,满眼的遗憾痛楚:“公子话说到了这里,我也没什么好瞒的。”

“公子谋略超群,胆识过人,为着生民肯深入虎穴,这份胆识、这份心意,我敬佩至极。”

“公子所言不假,我与他已有五年不曾见过面了,此番连他是何模样都记不清。”

“我敬佩公子,也有些羡慕公子未来的夫人,羡慕她能够陪在公子身边,与公子同床共枕,同穴以藏。”

“可那人不是我。”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礼义廉耻。父母为我定下的婚约,我无法拒绝。”

“公子厚爱,我无以为报,然你我此生无缘,若有来生——”

沈禾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懊恼于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季松轻轻笑了。他道:“不必来生。”

“有许多退婚的办法,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沈禾又愣怔起来,随后代之以狂喜:“你说什么?”

季松摇头,几步走到沈禾身侧,抬手将她耳边碎发拨到耳后:“别害怕,你和家人都不会出事,一切有我。”

碎发被拨开,沈禾面容越发清晰,她面庞扬起,目带精光。

季松听见沈禾低低的发问:“你不怕,我趋炎附势,有意攀附?”

攀附?

攀附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幺子?

谁去攀附这样的人,季松一定会狠狠嘲笑对方。

偏偏佳人目光灼灼,神情中依稀带着几分对自己的鄙夷,此时正凝神屏气等自己一个回答。

季松连忙宽慰她:“你若是存心攀附,怎么会来找我……不过也无妨,我给你挣诰命,好不好?”

沈禾摇头,,一时间悲欣交集:“倘若你有办法促成我们的——我们的婚事,我便从了你。只是,不要损毁爹爹的名誉——”

“绝对不会!”季松一口应下:“你放心,我既然敢张口,就一定做下了完全的准备,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一丝一毫的非议!”

季松满脸认真,沈禾定定望了他许久,确定他没有作伪,慢慢下定了决心——

这人行事虽然恶劣了些,但容貌还不错。

因为她的婚事,伯父与父亲闹得很僵,父亲不惜让她一路颠簸,也要让她离伯父远远的。

再加上她命不久矣,不想为了一桩婚事得罪伯父。大不了,和他过几年日子,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再者说,自己也在利用对方,真说起来,不定谁比较过分呢。

思及此,沈禾内心的反感少了许多。她低头轻笑,轻轻推开季松的手:“我该回去了。”

言罢不等季松开口,故意丢下珍珠,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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