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1号。
棕黑色的全拉窗帘。
全开的吊顶灯。
崭新的家具。
记忆中的老样子。
只是餐厅稍有不同。
吃剩的四菜一汤边,那瓶红酒被打开了。红酒边上是两个高脚杯,其中一个剩了约莫半杯的量。
“王先生刚才在喝酒吗?”
“小杯怡情,要来点吗?”
“不用了,谢谢。”
王章全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
“那先沙发上坐坐吧,我给你倒水。”
许一冉眉梢微挑:
坐沙发上傻傻再等一遍他的迷药茶水?
这可不行。
她跟上他,也进了厨房。
王章全从壁橱拿了个黑色陶瓷杯,准备洗。见许一冉进来,他又劝她:“小姑娘去客厅坐着就行,我给你泡茶,是新上市的碧螺春,贵着呢!”
许一冉视线顿在水槽边叠放的两副碗筷上。
两副碗筷,都是用过的。
“叔,您中午还和人约饭呢?是谁啊?”
她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王章全哈哈一笑,他将洗好的水杯放在案台,顺便将两副碗筷拿进水盆里:“哪有什么人陪我吃饭,这是早上和中午一并用的,都还没有洗,先搁在这里。”
许一冉半信半疑。
“但餐桌上有两个红酒杯。”
王章全倏然转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姑娘,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不要着急嘛,我现在只陪着你。”
王章全的皮肤状态很差,凑近后脸上密密麻麻的痘坑痘印非常明显,像是糟糠地里烧过的麦坑,叫人多瞧一样都难受。
许一冉:“我还是去客厅等你吧。”
远离普型男,从我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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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厅后,许一冉围着沙发绕了一圈,找到个缝隙,将录音笔顺着缝隙悄悄滚到沙发下面。
她又将王章全在茶杯里用药的事情编辑成短信发到女警的手机里。
她没阻止王章全的小心思,刚好以此为理由请警察们上来。
短信上“正在发送”的省略号消失,消息送达成功,许一冉的心安定下来。
第三次来王章全家里,她才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许多。
王章全中午和人有约,一起吃过午饭。
那个人会是凶手吗?现在又在哪里?
以及……凶手会在什么时候上门?
在上一次重生中,她全程盯查监控。
即可以确定一点,凶手在这个时间段内,已经进入一单元楼层。嫌疑人一共有三位:
背着双肩包染着黄毛的小伙,
西装笔挺的商业熟男,
还有身材高挑的金发女郎。
许一冉怀疑的重点在那位商业男身上。案发时他也在八楼,借钱没有成功,面对王章全的巨额债务,心生歹心的可能性很大。
商业男几乎满足了作案所需的全部要素:时间、地点、动机,以及力量。
还有,许一冉记得,他的裤子很奇怪,裤兜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呢?
会是……刀吗?
但不管凶手是不是他,她都准备把王章全那厮送去警察局。再没有比蹲局子更安全的地方了。
逮捕一个想要迷.奸.女性的恶心男人,这比劝他下楼躲开危险要容易得多,不是吗?
与此同时。
保安室里,女警员的手机电话响起——
她接通电话:“是的,我们已经去过王先生家里,他是安全的。小区安保会登记外来访客,我们正在排查一下监控和登记表。报警电话大概率是子虚乌有了,我们问过保安,王先生很少过来,和这里小区住户基本没有过接触……”
那则发送成功的消息,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中就像是烧水时蒸腾而起,让人下意识忽略掉的一滴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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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单元8001号。
王章全将托盘端过来时,许一冉正正襟危坐在沙发中央,他笑了笑:“不用这么拘谨,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他说的话很妥贴,前提是忽略他时不时游移向下的视线。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当成自己家?”
许一冉摩挲着温热的陶瓷杯杯壁,目光犀利地看过去:“然后心无防备地喝下这杯被下了药的茶,接着任你摆布吗?”
她嗤笑一声:“杯子内壁还有没融化的白色粉末呢,不会以为往上盖了层茶叶片就看不出来了吧?”
已经和女警员发过消息,许一冉就没打算和王章全继续虚与委蛇。
她摊牌了。
嘲弄冷然地注视着王章全手上的那杯茶。
王章全脸上的笑意僵住,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肿泡似的眼睛盯着她:“别胡说呀,小姑娘。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茶水,泡这样一杯少说也要好几百块钱。”
“喝下去!”语气中带上威胁的意味。
他走到她面前,肥厚的身影仿佛能将她全数覆盖。男性相较于女性天然的形体优势让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对她造成威胁。
因为距离较近,许一冉可以清晰看见男人横硕的脸皮上粗粝像是播种过的毛孔,还有他渍黄宽缝的牙齿,以及一双浑浊的眼睛。
她按耐住反胃的生理不适。
他让她觉得恶心,可她却要对他万分小心。
她避过男人想要伸过来勾住她下巴的手指,提高声音:“我已经报过警。警察就在楼下很快就会上来。哦对,就是你以为是诈骗人员的那两位。”
王章全眯起眼睛:“哦?你报警了?那他们怎么还没来?”
许一冉愣怔一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她失误了,因为给女警员发信息后过分自信,以至于还没等到警方赶到就对王章全提前发难。
从她给女警员发消息到现在过了至少有两三分钟。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两位警员看到消息,乘电梯上楼了。
好的情况是电梯有人占位,时间被耽搁。但眼下看着浑然不在意她威胁的王章全,许一冉觉得自己必须要考虑新的对策了。
在提及警察时,王章全的确紧张了一瞬。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总不能这小丫头是在厨房时候就发现他要下药的举动,不然他递水杯过来的这段时间,她怎么有时间报警?
差点被一个小姑娘给唬住。
想到这里王章全脸色又有些黑。
不过当看见许一冉双唇紧抿,目光警惕的模样,他又变得饶有兴味起来,他坐到许一冉的斜对面,翘起一副二郎腿,脸上挂着施舍出的怜悯。
“我呢,也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你坐过来和我道个歉,刚才的事情就算完了。”
他手指点在身侧的沙发上,态度傲慢至极。
许一冉没打算服软,她已经和他撕破脸面,再虚与委蛇也只会步步受制。
她毫不示弱地对上王章全的眼睛,言辞犀利,
“打点发胶将油头抹光,皮肤松弛肥胖到失去自我管理,你不会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有魅力的人吧?”
“这是有多普信才会以为自己是个香馍馍?”
她学着平时张娜拒绝搭讪男的挑剔又指指点点的语气。
喜好对女人没有边界感的打量,也该尝尝同样被这种态度对待的滋味。
“死娘们,倒是挺勇的。”
王章全暴怒站起,一把扯住许一冉的衣领,被拉紧的领口让许一冉有点呼吸不畅,她低低咳嗽两声,对上王章全那双浑浊中带有血丝的眼睛。
“进了这个门,你还想出去不成?”他冷笑。
“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知道,王德善。”许一冉依旧面色平静。
她无动于衷的态度再次引发王章全的不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阴沉沉的:“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什么?”许一冉问。
王章全没有顺着她的问题继续回答下去,但他自得且傲慢的神情还是透露出不少关于他父亲的信息——
至少王德善绝不是个普通商人那么简单。
许一冉不知道王德善是什么样的人,可她知道另一件事。
“既然你是王德善的亲生儿子,可为什么在他眼里他那个光头侄儿的地位还要高过于你?”
能在王德善亲生儿子被人谋杀后,还肆无忌惮地仗势欺人、喝酒闹事,甚至当天还没有过到王章全的头七。
那个光头分明不将王章全放在眼里。
至少能支撑他这样行事,在王德善眼中他的比重大概不会轻于王章全。
两人既然都爱扯王德善的大旗做谱,其间定有竞争关系。
“你!”
“咚咚咚!”
雷鸣般的敲门声让两人的动作凝固一瞬。
许一冉最先反应过来,这是隔壁家的熊孩子回去在敲门,王章全随后,他目光犹疑不定地从大门口转向许一冉。
暴怒退散后,他少了嚣张和放肆,转为一种谨慎地提防。
“原来你是那鳖孙派来的人。”
他松开许一冉的衣领,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他也就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段诱引我再次犯错。”
“我呸!他想都不要想。”
“你回去告诉他,我是老头子唯一的儿子,他也不过是老爹给我准备的一块磨刀石而已,想打我们家产的主意让他去做青天白日梦去吧!“
“诶,等等!”
许一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章全一把往门口推去。
“既然是他的人,就赶紧给我滚!别想抓到我的任何把柄!”
王章全一路推拉,将许一冉赶到了门外。
许一冉也半推半就。
联系过女警员的消息并没有下落,在屋内的王章全对她态度不善亦不适合重新联系警方,最好的方法是找借口出来然后电话重新联系楼下的两位警察。
她看过时间,现在是一点半左右。
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联系两位警察上楼,哪怕警察不信匿名报警的事情已经回去警局,重新报警也有机会赶在凶手之前……
隔壁的门刚好也在这时候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脸颓丧地出来,看见王章全时眼神瑟缩一瞬,他像夹着尾巴的老鼠,握着烟盒一声不吭快速进了楼梯通道。
这时候他的裤兜没有鼓出东西。
原来她以为过分鼓出来的异物,只不过是一盒烟。
凶手不是他。
下意识地,许一冉又朝屋内望了一眼。
玄关处往前是一个笔直的长过道,客厅在左,餐厅在右,再往里是四间对门的卧室。王章全正站在门口推搡着她的肩膀,过道最里面,几乎被客厅灯光照射不到的那间卧室,把手转动,房间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门开了。
许一冉瞳孔突的猛缩,她想到了什么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
她张口,艰难地挤出吞入胸腔的空气,“你房间里怎么还有其他……”
砰——
话还没有说完,大门被王章全毫不留情地关上。
最后的一点声音,也被掩盖在门框剧震的响声中。
视野中最后留下的,是还没完全从卧室中伸出来的,那半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