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松的白毛无风自动,谛听迈着优雅的步伐,径直走到床边,蹲坐下来。
肉肉的屁股十分刻意地挤开白砚,占据靠近床头的位置,白砚则坐到床位。
巴掌大的小木人,从谛听头顶灵活地跳到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自被子边缘爬到江玉织肩头。
“炎叔?”
“知道是我还不赶紧伸手?”
木头小人站在她肩头喘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江玉织把木人从肩膀上捧到面前。
“黑白无常非让大帝来给你检查一下,我就回去给他带回来了。”谛听解释道。
床尾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白砚,瞳孔地震,黑白无常?娘子的两位兄长是黑白无常?
炎叔?大帝?想必是地府的掌权者。
娘子的在地府的地位未免也太高了,他们之间终究还是门第差距太大了吗?不知娘子在那边的亲人们会不会觉得他无权无势,配不上娘子。
小木人抬起短短的手,想要触碰江玉织的眉心,没够到。
俨然有恼羞成怒的趋势,什么破身体,短胳膊短腿的。
江玉织连忙捧着木人靠近自己。
能承载酆都大帝意识的自然不是凡木,乃是下通地府的若木的枝丫,赤树,青叶,赤华。
赤色的木人,看起来更像怒不可遏。
打磨圆润的赤木手指抵住江玉织的眉心,又从不多的意识中再分出一丝,钻入魂魄中,勾起安魂铃里用来填补社稷图残力缺位的那部分力量,交相呼应。
“问题不大,只是形态上厉鬼化,还未深入内里,外表上的变化也不能逆转,待你鬼力恢复些,长出新的指甲和头发就能替换掉。”
鬼不似人,有生老病死,新陈代谢,依靠的是自身积攒的鬼力完成魂内循环,修复暗伤,长出头发指甲甚至是增高等。
江玉织有社稷图残力助力,鬼力的运转更加流畅一些。
大帝闭口不谈她暗红的眸子,应该是变不回去了,眼睛是没法儿长出新的替换掉的。
江玉织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变了颜色,她还没照过镜子,知道了也只会觉得往后会自然而然地变回去。
小木人对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无形的气流将江玉织包裹起来融入肌里。
“我给你施层障眼法,凡人眼里,你同普通人无异,万一你再出什么意外,我也能感应到,真不让鬼省心。”
跳下江玉织的手心,歪歪扭扭地站在被子的边角上,又挪到床榻的边沿处,方便木人正常行走。
“抱歉啊炎叔,等我找齐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地府的活儿也能少些。”
“哼,少说以后的话,先顾好自己吧。”
小木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背对着江玉织,朝白砚那边走去。
白砚默不作声,尽力装作不存在有一会儿了,脑子里不断梳理着面前几个的对话。
“你想娶我们小娘子?”
白砚低头,就见原本在娘子掌心的木人,现下已经站在他跟前,意味不明地问他。
要给娘子的长辈留下好印象。
“炎叔!”
交谈上的两个,都没有理会江玉织羞恼的声音。
谛听窝在床边的地上都快睡着了。
“我自知现在还配不上玉织,作为凡人我会尽力帮助玉织,我还算是有些势力,待我死后,我也会在地府……好好修习,争取能帮上玉织!”
大帝从不把天道规定的人鬼殊途的屁话放在眼里,人鬼从根本上来说不就是有没有肉身的区别吗?
活着的时候不能在凡间在一起,死了在地府在一起不也一样?
他现在关注的不是这些,白砚这小子,社稷图还挺护着他,居然连寿数都遮盖的严严实实。
嗯?怀里是什么?
大帝跟开了透视眼一般,把白砚上下扫视一番。
小木人拽住白砚的衣角,灵活地往上爬,白砚一动不敢动,话头也止住。
直到木头小手,从他怀里拽出书册的一角。
白砚心道不好,奈何木头小人这会子动作迅速,两手拉住书册,飞身远离他。
“《病公子遇俏仙姝(第三册)》,钱生钱。”
木人一字一句地念出封皮上的字。
白砚瞬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想要阻拦木人翻开,又不敢上手,“炎,炎叔,这书只是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没,没什么,就不用翻开看了吧。”
他说不出口的小爱好,要让娘子和长辈们知道他爱看话本子,会怎么看待他啊!
江玉织饶有兴致地看戏般,等着她的好炎叔往下念。
惠民书坊还没去,书就送上门来了。
“王母愤然,带上悲切遥望着病床上昏迷男子的仙子,往天庭去了。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程明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
云芷……他嘶哑地呼唤着。”
木头小人停下,雕刻出来的眼睛,发光般地盯着白砚尴尬的面庞。
“你这书,我怎么没见过,这位钱生钱的著作我明明吩咐鬼差都买回来了。”
“定制本,并不对外出售。”
白砚没想到这位长辈的关注点竟然如此不同,下意识地回答。
“细说。”大帝久不来凡间,手头的话本最开始是从底下的小鬼差那搜罗来的,看上瘾了之后,便吩咐其把全册都买回来,没想到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内容。
“只要给够银两,书坊的掌柜就会把你的要求告诉钱生钱,写出你想看的内容。”
“原来如此,你这本可否借与我观赏一番?我看完定会按时归还。”
“当然当然,还请炎叔小心些看,这是唯一的一本。”
白砚不会放过在娘子长辈面前刷好感的机会,方式奇怪了点,但效果好似不错。
酆都大帝还没看过这种精装的话本,鬼差给他的劣质小册子一看就知道是盗印的。
他堂堂地府掌权者,怎么能看盗版!
鬼差们真是皮痒了。
小鬼差也是迫不得已,一个鬼,哪来的凡间银两去买书,凡间最贵的东西之一就是书本了。
就这么个劣质小册子,还是小鬼差连续几晚上完成公务后,去书坊里手抄的。
大帝:“前两册,可还有?”
白砚:“有的有的,在我屋子里。”
目前统共只有三册,后面的部分还没写出来,白砚把这三本都快倒背如流了,借给大帝,算是小事。
“谛听,谛听!听见没,去他屋里给我拿来,小心着点,别把人家屋子弄乱了。”
木头小人颐指气使地吩咐打盹的狗。
“知道了知道了。”谛听任劳任怨,大尾巴不耐烦地来回扫动。
白砚告诉它具体位置后,就慢悠悠地走开了。
要不是大帝手握谛听的黑历史,它才不会任劳任怨的给大帝干这干那。
“你,不错,有前途,你和我家小娘子的事我不会干预,只一点,不许伤害她,身心都不行。”
得到认可的白砚,大喜,表面上还要维持镇定,沉稳地点头。
“炎叔,能不能在意一下我的想法呢。”
江玉织终于能插进话来,一个大帝一个凡人当着她的面就讨论完她的终生大事,这合理吗?
酆都大帝瞟她一眼,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一个木头人的脸上是怎么做出如此生动表情。
“你我还不知道,不要有太多顾虑,只要不把自己作没了,其他的我还是能给你兜住的,相信你叔,嗯?”
江玉织沉默,不止是顾虑,她还得找父母,找哥哥,找家人们。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想再牵扯别的人进来。
虽然这个人好似已经掺和进来了。
小娘子拧巴的性子,大帝再清楚不过,逼得越紧,她越墨迹纠结。
谛听咬着两册书小步进来。
白砚轻拍江玉织手背,想告诉她顺其自然就好,不要有压力。
待看见白狗咬住书册,大帝惊呼着跳下床,“哎呦,作孽啊,你咬嘴里,口水把书弄脏了怎么办!”
“呸呸呸,我给你拿书,你还嫌弃我!我不用嘴,难道用爪子吗?”
两本书被吐到地上,上面除了几道牙印,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大帝扑到书上,心疼地拍拍上面刚粘上的灰尘,白光一闪,连带着床上那本,三册书消失不见。
被大帝收起来了。
如此珍惜,想必话本子还能完整地回到自己手里。白砚安心。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白砚身上我也留了点力量保护他,权当是借我书的报答,自己都小心着点啊。”
话落,木人爬上谛听头,狠狠地扯住两撮白毛,吆喝着让它出发。
谛听愤然,还是听话地消失在原地。
屋内安静下来。
江玉织:“炎叔的话,你不要多想。”
白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从来就没有害怕过你。”
江玉织:“什么?”
闻言,她才偏头对上白砚专注的眼睛。
猩红的眸子,润润的,带着些隐秘的期待。
白砚心头一跳。
“你离我太近,我害羞。”
直白的话,震住了江玉织,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住面前坦然的男子。
生怕娘子不信,白砚坐着往床头挪到他原本的位置。
江玉织靠坐在床上,一双手捧住她的脸,一时忘了反应。
白砚贴近她,距离在不断拉近。
和掌心相接的皮肤,从冰凉变作温热,从苍白变作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