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裹挟着黑气,把江玉织包裹起来,她晕过去了。
唯有哪两滴血泪一滴落在范无咎的手臂上,腐蚀出圆形黑点,一滴落在地上,发出“滋啦”一声,砸出个小坑。
不到半年的时间,小织就晕过去两次,这次甚至要化为厉鬼。
范无咎开始怀疑当初同意她来凡间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两个鬼差探不出个究竟,只能确定多半又是社稷图帮小织护住魂体,终止化厉的进程。
江玉织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早在初入地府,见到赵青云时,当场魂体崩溃,社稷图残力将其强行粘黏住。
再醒来,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执念就被埋藏到魂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了。
多少年过去,江玉织魂体逐渐强大起来,承受能力与日俱增,再不是当年稍一刺激就要魂飞魄散的小鬼。
反倒在吸收多余的残力后,竟出现如今的症状。
卧房里双眼紧闭的小娘子,面色如纸,嘴唇煞白,眉头紧皱,压也压不平。
谢必安来回踱步,一拍脑袋就要给大帝烧纸。
江玉织这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作厉鬼,尖利森然的黑指甲,黑白参半的头发,无法醒来的意识,怎么看都不能是个普通鬼。
若是大帝来,或许还有转圜的办法。
从被溺亡的窒息中挣扎着,她想大口呼吸,谋取生机,却只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痛苦,后颈处有一只手,死命地按住她,无法逃离。
不知过了多久,颈间的疼痛消失,江玉织仿佛坠入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一只熟悉的,苍白的手拉住了她。
睁开眼,是左淮住处的帷幔。
手指被人轻轻捏着,“咔嚓”一声,有人在给她剪指甲。
江玉织侧头,赫然是她刚承诺过要少见面的白砚。
两寸多长的黑指甲,已经被此人修剪完两根手指,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下一根,预备下剪子。
该说不说,白砚的手艺十分不错,指甲剪地圆润平整,还打磨过,只是颜色有些不好看。
“你……”江玉织有一瞬地无语,他这是在干嘛?现在是剪指甲的时候吗?
听到声响,白砚才知道她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什么?要不我给你上柱香?”
手还被握在白砚掌心,没有放开的意思。
“……不用”
江玉织扭头,实在有些一言难尽,这人怎么,唉,他到底要干嘛啊!
先前知道她是鬼,都吓得体温升高,现下她这副样子,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和地府那些被捉拿的厉鬼没什么两样,怎么这会子倒不怕了?
“两位兄长被阿听带出去了,约莫还要一会儿,我在这儿看顾着,玉织想干什么先和我说,我给你把指甲剪完,这长度,日常生活都费劲,虽然我很乐意帮玉织做些无伤大雅的事,但是你应该是不愿意我插手太多的,我……”
“吵。”
“……”
清净了。
谛听和黑白无常窝在屋外的一角,窃窃私语。
阴沉着脸的谢必安,一副我到要看看你要说些什么的样子,让我留昏迷不醒的妹妹独自同外男共处一室。
“谢爷近来越来越有范爷风范了,那些小鬼见你这表情,不都得被震慑的魂飞魄散。”
谛听还有心情调笑,白无常却是脸黑的要滴水。
范无咎正色,“休要胡言。”
“我还能害织织不成?她同我最是亲近,白砚病的时候织织能救他,织织倒下白砚还不能反哺一下吗?支撑他们存在的力量本就出自同源,你来我往的大家都能好好的。”
屋内传出不甚清晰的对话,屋外几个便知是醒了。
“你有理,但我还是要让大帝来看看。”
谢必安始终坚持要弄清楚江玉织的魂魄状态,以免生出意外来。
关于小织的安危问题,范无咎没有不同意的。
“你们看我干嘛,我没说不同意啊,我回地府把大帝分身带上来,他老人家哪能独自出地府。”
“可。”
范无咎不假思索地应下。
酆都大帝出入地府受天道钳制,权柄过大的大人都是不被允许随意往来凡间,以免扰乱凡间气运。
不过天庭和地府之间倒是随意。
谛听临走前还叮嘱黑白无常今天都不要去打扰屋内的一人一鬼,万一白砚不熟练,力量反噬就不好了。
原定夜探朱旋威的计划,只能谢必安和范无咎两鬼前往。
哪有什么不熟练,力量反噬。
黑白无常紧张江玉织的安危,不做多想,被谛听糊弄过去。
只要他们接触,或是离得近点,残力就会在人鬼间流转,以强补弱。
许是社稷图更完整了一点,谛听听到了江玉织和白砚之前一些尚未明了,连本人都还没解开的东西。
为了报复诡计多端的白砚和同样不是什么好鬼的谢必安,谛听决定不说,但是又担心织织,推白砚一把也不是不行,蒙在鼓里的范无咎纯粹是顺带的。
它哼着小曲儿,消失在原地,往地府去了。
酆都大帝歪七扭八地高坐堂间,手中拿着本装订劣质的书,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啧啧声,手边的小案上摞着一堆磕过的瓜子壳。
大白狗的肉垫落地无声,还未靠近,大帝头也不抬就问:“小听啊,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地藏呢?我可没空遛你啊。”
锋利的犬牙狠狠地上下摩擦,不论相识多久,那张嘴一张,谛听就恨不得一爪子拍他脸上。
“织织那儿有点事,黑白无常想请你去看看。”
大帝瓜子也不磕了,书也不看了,缓慢地站起来,半晌才开口,“那小娘子又给我惹什么事儿了?”
实在是不解,明明在地府的时候,多乖一闺女,还会给他做好吃的,裁制衣裳,时不时来给他捶捶肩,捏捏腿,怎么去一趟凡间就这样了。
社稷图化灵的事刚和天上的通完气儿,生怕那些没脑子的神仙派人下凡捉拿小娘子,判她包庇,要她交代社稷图灵的下落,大帝带上几个鬼王武力威胁,才算事了。
化灵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神仙们自诩天道的代言人,不许关乎凡间气运的物件成灵,怕其为祸人间。
实则是怕多个人分享凡人信仰,影响他们享乐。
天上的神仙越来越多,信仰早就不够分了。
他上去一趟,直接说明图灵和江玉织是他罩着的,把事情摆到明面上,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就会被推到天庭头上,那伙神仙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等劳什子的神仙们自己发现,恐怕在他注意不到地方,神仙们会用什么天地规则的理由,把玉织抓走关起来。
修复社稷图就不谈了,乱世的信仰总是更加丰沛。
而地府的运转与天庭不同,只要有人需要轮回,地府就会一直存在。
凡间越乱,地府越忙。
在这一点上,天庭和地府是天然对立的。
好在,天上地下算是势均力敌,谁也打不过谁。
“没什么,就是要变成厉鬼了。”
“噢,那还好……不是!?你说什么?”
大帝刚准备坐下,又蹭地站起来。
“别急,不是还没变吗。”
谛听见吓到他了,得逞地阴笑。
待它说完来龙去脉,大帝阴沉的脸和谢必安如出一辙。
“这些小鬼差们,连这种纰漏都敢出,我看他们是都想去十八层地狱滚一圈了。”
鬼魂死亡时间不对劲,也不上报,反倒自顾自地引到地府,判官也没发现不对,多半是根本没带到判官那儿。
近几年,新增的鬼差不少,忙昏了头,绝对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混进去了。
大帝凭空燃起一张黄纸,中央鬼王便出现在堂中。
“你把鬼差们对着生死簿核对一遍,你一个鬼去,不要让别的什么东西知道了,有不对劲的先扔到牢里,等陆判回来查。”
“是,那么多鬼差,就我一个啊大帝……”中央鬼王偷摸瞄一眼大帝的脸。
“废话!快去,办好了给你休几日。”
“好的大帝,没问题大帝。”
中央鬼王麻溜地下去了。
酆都大帝给自己分出一缕意识,附在个巴掌大木人上,飞身骑到谛听头上,抓住一绺毛发,再拽动两下,示意谛听可以出发了。
肉身仍瘫倒在椅子上,悠闲地嗑瓜子看书,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比之前木讷些许,多是重复地动作。
……
江玉织的两双手都剪完指甲了。
她有个不好的习惯,思考的时候爱咬指甲,虽没咬的惨不忍睹,但也不好看。
有时怕咬的参差不齐的指甲把布匹勾到抽丝,一般都会剪的很短。
现在不用担心,黑色的指甲齐整干净。
白砚像是剪上瘾了,老问江玉织脚趾甲要不要也给她修一修。
不是害羞,就是感觉让别人给剪脚趾甲感觉怪怪的,江玉织再三拒绝。
白砚露出遗憾地神情,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黑一缕白一缕的头发。
“头发,还能变回来吗?”
“不能,我现在是厉鬼,你要是怕……”
白砚正想说,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不会害怕,趁机解除先前的误会。
一道声音抢在他前面,人未到声先达。
“不,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