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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火光(1 / 1)

盛夏夹杂着燥意的热风一吹,抽条而出的青竹便一阵轻晃,四处浮起悦耳清脆的沙沙声,叶片飘飘然坠在地上。

红脸,绿脸兄弟两在竹林中被溜了半个时辰,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红脸挠挠头:“大哥,这竹林就这么大,两个小丫头怎么一点踪影都没有?”

绿脸咬着后槽牙,气得猛拍向他的后脑勺:“蠢货,都是你拖拖拉拉的耽误功夫,要不是你,我早将人带回去复命了。拖到现在,主子不知会怎么罚呢!”

红脸捂着脑袋,露出讪笑:“那怎么办?”

绿脸四下望了圈道:“两个十几岁的姑娘能躲在哪,肯定找个地方猫起来了,碍不到主子的事,先回去吧,主子若问起来,就说将人杀了。”

……

而此时,南枝已猫着腰,蹑声悄悄向戏台走去。

戏台周围静悄悄的,糕点散了一地,还躺了好几具尸首,浓烈又铁腥的血味盖去了各有特色的香料,只剩下一股死寂又森然的怖意。

南枝根本不敢看,长睫颤动,双膝发软地跑近。

她抖着手,颤颤巍巍拎起了附近一柄铁刀,可刀颇大,快要高过她的膝盖,拎起来时手腕上的青筋都突出了。

她只得放下,死死咬唇,将眼睛抬起望了圈,都是大刀长剑,精铁所制,不是常年习武的人根本举不起来。

忽地,她将目光定格在尸首脑后,那一根根坠着翡翠明珠的银制长簪。

犹豫了瞬,她蹲下身,快速抽出几根,藏在袖口里,然后警惕地四下望了圈,见没人注意,刚准备离开。

这时,竹林和阙楼方向同时走近了两对红绿脸。

她瞳孔颤动,啪嗒趴在了地上,脸朝地,又蹭了点周围尸首的血迹,一动不动地充当死尸。

“两个逃跑的抓到了吗?”

绿脸瞥了红脸一眼,轻咳了声:“抓到了,不过一直在反抗,就地杀了。”

“嗯,主子让你们回去,若这两个公主嘴里再撬不出来,杀了后直接撤退。”

交谈声渐远,朝着阙楼而去。

南枝坐起身,呆呆地用袖口擦过脸颊的血渍,瓷白脸庞上泥血混杂在一块,脏兮兮的,像刚从烂泥堆里滚过一圈似的。

他们要杀了惇仪和柔容公主?

躲着,躲到他们做完这一切,就会撤退了,而她也能等到王姑娘带人过来。

心口怦怦乱跳,快蹦出来了。

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可全身肌肤因过度紧绷而麻木,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痛意。

沉默半晌后,南枝哆嗦着手,扶住戏台站起了身。

——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决定用自己少得可怜的胆量穿破提刀握剑的花脸妖怪,救下岌岌可危的两位公主。

南枝握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话本子里智勇双全的大英雄,打败好色贪婪的丑陋土匪,救下被挟持的貌美公主后,就能化身成英俊驸马,抱得美人归。

——

楼阙高耸,墙面勾绘的朱笔神兽溅上了点点血滴,周围倒下了不少侍卫侍女,那些贼人还在极其警惕地来回巡查。

南枝将裙摆系起来,远远眺望了眼,却见那处数人把守着,个个手握凶器,稍一靠近,肯定会被直接抓住。

她毫不犹豫地跑回了戏台旁,抿唇,盯着地上躺得歪七扭八的尸首,然后蹲下身,将她们一个个扶正,使其背靠戏台,脑袋倚在后,露出整张脸。

看了会,又觉得还不够,她俯身,用指尖沾上粘稠的血渍,一点点涂在她们脸上,像是泪痕般般淌下来。

五六个俏丽又年岁小的姑娘家排坐在一起,尤其是几个死不瞑目的,打眼一瞧,着实恐怖。

她又将地上散落的糕点摆回碟子里,即便它们沾着血,混着泥,也齐整周全地摆好。

南枝爬上戏台,捡起他们方才用的锣鼓,又踉跄着站在戏台旁。

试探着,“哐当当”大锣震响的三声,紧随着沉闷又紧实的鼓声,回荡在空旷的别苑。

瞬间,阙楼边的人全都听到了,个个眉心紧皱,而与其相距最近的几人抬脚向那处查看。

刚跑到这,阴风一吹,数条七彩帆布同时摇曳,五六个尸首静默地躺着,空洞又死寂的眼睛呆呆地垂着,黏腻血滴滚落在地,蜿蜒到他们脚下。

瞬间,来的几人脚步都僵在了原地,呆滞地看向他们方才刚杀的人,瞳孔晃动,脸色煞白,脊背慢慢浮上了冷汗。

有人声音发抖:“这这这……有鬼!”

另一人咽咽口水,强压下惊慌:“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有鬼,别乱说话。”

有人缩起肩,结巴道:“她们半个时辰前还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坐成这样,别苑的人都被抓起来了……这里阴森森的,不会真有鬼吧。”

方才进了竹叶的红绿脸兄弟对视一眼,面色难看。

红脸好一会才从牙缝中挤出话道:“有两个女的躲在竹林里,还没抓到——”

刚说完,就被人气极踹了一脚:“废物!抓两个小丫头都不行!吓死老子了!太嚣张了,居然敢故意吓唬老子!还不快去多叫些人搜查竹林,把人带出来!”

其余几人喏喏应声。

几阵急促又匆忙的脚步声从阙楼响起,又涌入竹林。

死寂中,尸首后面被帆布掩盖的戏台底下,缓慢地爬出一道鹅黄身影,她半点不敢耽误,带着满身血污和泥灰,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往阙楼跑去。

守卫严密的楼道口散去了大半,稀疏剩下的人来回巡查着,偶能冒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南枝悄声猫起腰,趁其不备迈进了楼中。

楼中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声响。

南枝心快从胸口蹦出来了,但出乎意料,她安然无恙地走过了第一层楼,贴耳一听,又探头张望,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上了二楼,传来几道轻微的呜咽声,

她停脚,颤着肩靠在墙边,侧起身一点点瞥去。

视线内,没瞧见有什么人把守,空荡荡的。

南枝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然后快速向有声音的那处走去,脊背贴在门口,又稍微侧首,才看见是被抓住的那些姑娘,手脚皆被绑住,嘴巴被塞了棉布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守着,背对着她,耷拉起脑袋,似是在走神。

她哆嗦着手,一边将宽大的袖口垂下,另一边藏着的银簪掉到了掌心。

短短几步,南枝行至他身后,踮脚,隔着袖口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用银簪戳进他的脖颈。

喷涌而出的,赤红的血点溅了她满脸,沾连在眼睫上,南枝背对着光,因恐惧连喘气都有些艰难。

地上被绑着的颜昭音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呆愣地,怔怔地,抬起脑袋望向一步之外,那个外表浓丽又娇弱的姑娘,满脸是血,却将比她高一个脑袋的男子牵制着,用小小银簪毫不犹豫地戳进他的脖颈。

那一瞬,她的心似是停止了跳动。

南枝见怀中人没了动静,哆嗦着松开了手,双膝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唔……八握送开……”颜昭音费力道。

南枝回过了神,伸手试探见地上的人还有鼻息才松了口气,抬眸便看到了向她示意的颜昭音。

“难知,送嘅,筷典,唔明林里……”

她眨了眨眼,然后慢悠悠地从鼻尖轻哼了声。

不是嘲笑她嘛,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落到她手里了。

嘿。

看来小人不用扎了,马上就能报复回来了。

南枝站起身,先帮旁的姑娘松绑,直到最后她才拿出颜昭音口中的棉布。

“南枝!你!”颜昭音气得脸色涨红。

南枝只当没看到,为所有人松绑后,一边拿着绳子绑起地上那人,一边问道:“惇仪公主在哪?”

颜昭音反应过来,急躁道:“母亲和姨母被带到三楼了,是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指使的,我们快去救她们!”

嘴巴一动说得轻巧,十几个柔弱姑娘家怎么可能打过身手矫健的练武之人。

南枝懒得反驳她,只沉沉地叹了口气,问道:“楼上有多少人?”

颜昭音回忆道:“母亲将我唤过去后不久,那些人就冲进来,杀了那些侍卫,之后我被绑着带下来,上面好似只留下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和一个守卫在问话。”

南枝想了好一会,将十几个擦泪的姑娘拉到一块,低声说起话来。

——

清脆又刺耳的瓷器摔在地上,霁色四溅,到处是碎开的瓷片渣。

柔容和惇仪被绑着,身边的怀絮腹部中剑,血流满地,双眼迷离,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面具男刻意压着声线:“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东西在哪?”

两人垂睫,缄默不言。

面具男咬牙,气极上前,一手死死掐住柔容纤细的脖颈,怒声喊道:“惇仪,当年你也在,不可能不知道!快说!不然我就杀了她!”

柔容呼吸困难,却仍费力道:“惇仪,你要是拿我当妹妹,就别——”

没说完,虎口泛白,力道加重,使得柔容面色慢慢涨红转青,好似马上就要气绝而亡。

惇仪轻淡的脸色终于变了,看向柔容愈发溃散的瞳孔,冷声道:“你放开她!我告诉你!”

面具男轻笑一声,骤然松手,语气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道:“说吧。”

惇仪张了张唇,音调尚未发出,房门外忽地传来一阵珍珠掉落在地的跳动声,滴滴答答,连绵不绝。

面具男沉眸,看了身边侍卫一眼,侍卫立刻出去查看。

外面很快响起了一道重物落地声,顿时安静下来,可转瞬,更清脆悦耳的珠子落地声响起。

面具男皱眉,睨了两人一眼,犹豫了瞬也出了房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悄声溜了进来,快速帮她们解开绳子。

惇仪意外看她:“南枝?”

南枝露出一抹笑:“殿下小声些,我带你们出去。”

她将两位公主的绳索解开,眸光落在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怀絮,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惇仪将捂胸顺气的柔容扶起来,道:“怀絮为救我身受重伤,若是可以,便将她也带出去吧。”

犹豫了瞬,她蹲下身,让虚弱的怀絮搭在她的肩上,扶着她向外走去。

外面十几个姑娘见到她们出来,连忙上前帮忙搀扶着,一起向楼梯跑去。

——

面具男跟着声音来源,快步走到一间房前,踹门而入,就见正中心有件外衫包着好些珍珠,顺着缝隙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侍卫手脚被绑着,嘴用棉布紧紧捂住,他面色一沉,迅速转身刚走到长廊,就从窗前见到十几个女人。

那一道道绮丽身影彼此踉跄搀扶着,精致的发髻此刻凌乱又狼狈,跑动间掉下一个又一个华美的发簪和钗环,摇曳裙摆翩跹着在空中划出弧度,拼命地奔向充满生机的前方。

面具男冷笑,指尖掐住窗棂边沿,朝底下不知所措的守卫喊道:“还不快追!”

守卫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回声后连忙追了上去。

颜昭音自幼骑马蹴鞠,体力最好,背着怀絮转首却见到追上来的守卫,惊慌道:“怎么办?他们追上来了。”

同时,竹林内找人未果的那伙人也出来了,见到眼前此景,下意识握起了手中的大刀。

南枝咬牙道:“跟着我去竹林,那里有办法能逃出去!”

她在竹林里呆了许久,对其地形摸得尚算熟悉,至少不会被立刻抓住。

绕开眼前那伙人,从另一侧面跑进竹林,脚底酸痛却没人敢停,南枝一直领着她们跑到了那个通往池塘的小洞口。

可嘈杂的脚步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南枝微眯起眼,盯着眼前这片竹林,缓缓道:“有火折子吗?”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她们是出来参宴的,怎可能随身带火折子。

怀絮睁开眼皮,嘴角咳出了血线:“奴婢有。”

她从怀中摩挲了会,将火折子递到了南枝手上,眸光复杂地盯着南枝,刚想开口说话又因失血过多,只能恹恹地喘息着。

南枝将火折子捏在手心,跨过眼前那条小溪,蹲下身,点燃了地上的枯叶,之后快速退身,扯下一块裙摆衣料浸湿,捂住双唇道:“像我这样,捂住嘴巴和鼻子。”

其余人连忙照做。

眼前一簇微弱火光慢慢变大,燃遍地上枯叶,也蔓延着爬上了棵棵绿树。

不消几息,火光吞噬了眼前一切。

她转身,一个个地问有谁会凫水。

可一圈下来,竟只有颜昭音和惇仪公主两人会凫水。

南枝的脸色渐渐惨白,这竹林烧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此为死角,到时所有人都将在劫难逃。

惇仪公主当即道:“南枝,你和昭音两人凫水出去,不用管我们。”

南枝咬唇不语,脸颊被火光照得幽深,眸光又黑又沉。

蓦然间,轰隆的雷声阵阵,天色快速变得暗沉快要压到地上,一股疾风吹过,隐隐有落雨的趋势。

火势渐小,密林响起了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她全身绷紧,手脚冰冷,唇瓣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们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安然躲过这劫……

炽热火光中,有人身披湿衣,终于走到了这逼仄角落。

南枝下意识捏紧了手中银簪,沉眸看过去。

风呼啸而过,被烧焦的叶片碾成漆黑碎粉,零落在地。

直到对视的那一瞬,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眸,眼泪哗啦啦淌下,发软的双腿控制不住地飞奔着,扑到他怀里,哭喊着道:“陈涿,你怎么才来!呜呜你怎么才来,都怪你都怪你!”

眼泪,鼻涕,污血和泥灰全被她毫不留情地蹭到了陈涿身上,紧紧怀抱着他的腰身,从早到晚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肆意向记忆中唯一熟悉的人宣泄着委屈和不安。

陈涿垂睫,看着怀中脏兮兮的人。

不知是受了什么苦,她的脸颊,衣裳全都是血,裸露的肌肤划出了好些血痕,指甲缝还里掺着泥灰和污血。

他犹豫着,伸手揽住了她,哑声道:“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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