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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绿(1 / 1)

这地不远处,有一五层高的华丽楼阙,雕梁画柱,琉璃为檐,四处用朱笔勾着活灵活现的神兽。

仆役在前引着,惇仪上了五楼,远远便见到一道撑着下巴,散漫眺望着远处的身影。

她道:“柔容。”

柔容转首,髻边招摇的珠翠发出灼目光彩,见是她,面上扬起了抹意味不明的笑:“那姑娘也来了?”

惇仪无奈,走到她身边:“你在这站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看她吗?”

见被拆穿,柔容眉间轻挑,反问道:“听说这姑娘是扬州来的,如何?与涿儿相配吗?”

惇仪犹豫了会,摇了摇头:“太过孩子气。”

柔容笑了声,侧眸上下扫视她:“叫我说,就是你活得太闷了,还当如今是十几年前吗,你的同胞哥哥是陛下,是官家,你想做什么有谁敢多嘴一句?竟还日日闷在府中,帖子递了三四次才舍得出来一趟。”

惇仪和陛下是同胞兄妹,可往前十几年前,只是深宫中一不受重视的皇子公主,生母早逝,谨小慎微,看人脸色长大,后来惇仪嫁到陈家,陛下渐渐在朝中得势才好转了些。

而柔容生来就是皇后嫡女,锦衣玉食,众人追捧着长大,情窦初开的年纪便由皇后做主嫁了颜家,颜驸马爱重她,更是事事尊她由她,自是看不惯惇仪这沉闷小心的脾性。

惇仪笑笑,垂眸望向窗前,不再多说什么。

柔容见状叹了声,跟着她的视线落在了那道鹅黄身影上。

很快,便看到昭音拉着王姑娘,不知说了些什么,她们走后,那姑娘的脑袋慢慢地耷拉下来,也不去碰糕点了。

柔容皱起眉,她最是了解昭音脾性的,向来口无择言,专挑刺耳难听的说,她说教了几次,却仍不改,这次也不知是说了什么。

她捏捏眉心,有些烦闷。

顺风顺水几十年,偏生了个这般的女儿,尽给她惹事。

她看了眼惇仪轻淡的脸色,吩咐道:“把昭音郡主带过来。”

——

柔容公主厌烦京中没甚新意的花茶筵席,特意派人去请了京中最时兴的戏班子,还在院中搭了个戏台,各色帆布垂成几条搭在戏台边沿,疾风一吹,彩布就飘荡在空中。

很快,戏台上传来了锣鼓沉闷又紧实的响声,一个个画着花花绿绿面孔的人跳了出来,手持大刀铁剑,能连着翻上数个跟头,念的唱词也与寻常戏曲不同,更像是巷口书肆卖的话本,生动又有趣,说上几口又抿一口酒水,哗啦啦喷出猛烈的火花。

聚在一块赏花饮茶的姑娘们瞬间被吸引,齐齐往那处走去。

南枝也抬眸,眼底浮起新奇的光亮,缓步向那处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颜昭音和王凝欢两人被一侍女拦住,与其说了几句,颜昭音面色不虞地跟着侍女离开了。

南枝抿唇,想避开她们,可王凝欢转身间却恰巧瞥见了她。

四目相对间,想装作没看到都不成了,王凝欢只得挤出一抹尴尬的笑,主动上前道:“方才昭音说话有些重了,南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南枝扯了扯嘴角,发现笑不出来,只得垂睫道:“我想去看戏,王姑娘别挡路。”

她原本是不打算放在心上的,说几句闲话而已又不是真对她怎么样了,可吃了会糕点越想越气,决心回去便做个小人,将它想成昭音,夜里悄悄拿绣花针扎它。

扎完就烧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前面的锣鼓声愈发响,这地愈发凝固。

王凝欢干笑了声:“我正巧也要过去,便与南枝姑娘一道吧。”说着,她主动走到南枝身边,要和她一道过去。

南枝有些不适,可想着不能给惇仪公主惹祸,只得勉强应下。

她们去的迟了,戏台旁已经站了好些人,一阵阵响起低笑和惊呼声,两人只得站在最外面。

王凝欢素来内敛娴静,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流于民间,活灵活现的戏曲,站着不由出了神。

南枝起初也是兴致盎然的,可看了会,又觉非常熟悉,似是在扬州看过许多遍,就有些兴趣缺缺了。

她随意打量着戏台边翩飞的帆布,蓦然银光一闪,落入她的眼中。

那是什么?

她好奇地眯眼细看,从细小缝中才看到是一柄柄刀剑,敛于帆布间极难察觉。

应是用来演出的,她没在意,眼皮开始打架,撑起神,有些困倦地捂唇打了个哈欠。

她怠懒地盯着台上舞动的人,看了会,眉心却慢慢拧起。

帆布下的刀剑明显比台上的更亮更锋利,似是开过刃的。

台上这些人涂满了花花绿绿的染料,一直蔓延到指尖,像妖怪似的狰狞又可怖,好像是……那日在殓房见过的尸首。

冷汗一惊,冒满了后背,南枝不困了,她颤着手扯起怀絮的袖口,低声道:“这些人有问题,和那日我在府衙见过的尸首——”

没说完,怀絮就皱起了眉:“姑娘莫要胡言,这么多人在呢,若闹出了什么笑话,丢的是公主和陈家的面子。”

南枝心里急得七上八下,可面上不敢显露,低声哀求道:“怀絮,快去禀告公主,我不是在说笑。”

怀絮神色淡淡,拉下了袖口上的手:“姑娘安心看戏,莫要多言。”

王凝欢听着这边的动静,转眸又见南枝额间急出了汗,忙道:“南枝姑娘怎么了?”

南枝将目光又对上她,拽紧她的袖口道:“这戏班有问题,快让人去禀告公主。”

王凝欢心底笑了声,半分不信,只觉她是扬州来的,看个戏班也怕成这般,果然小家子气。

可对着她这幅急躁又慌乱的模样,总不好推拒,便对着身边丫鬟道:“你去禀告公主。”

丫鬟刚抬脚,人群最前处忽地冒出一道刺耳的尖叫。

南枝慌乱转首,只见一道血串飞溅而出,绿脸男子抽刀而出,那姑娘就倒在了地上,双眼睁着,嘴角淌得全是血。

瞬间,人群全乱了,伴着惊恐又颤抖的喊声,四处凌乱地散开。

怀絮唇色发白,喃喃道:“殿下,殿下……”说着,直接将南枝推开,跌跌撞撞地往楼阙跑去。

王凝欢脸色惨白,身子一歪,差点直接倒在了地上。

南枝咬牙,猛地扯着她的臂弯,趁着混乱飞快跑进了旁边的竹林。

竹林郁郁葱葱,叶片被清风一吹动就簌簌落在地上,但并不大,只在后院环绕了一小片。

王凝欢整个身体都是僵的,呆愣着任由南枝扯动。

南枝全身发抖,可她知道不能乱,乱了就得死,就得在这成为刀下冤魂,她还没吃够糕点,穿够漂亮裙子,绝对不能乱。

她咬着舌尖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冷汗还是一簇一簇往外冒,黏满脊背。

跑至一地,却忽地停下,不动了。

王凝欢面色煞白,唇哆嗦着道:“快跑快跑,后面有、有刀。”

南枝道:“站在这别动。”说着,她走到两条路口前,先是在一条路口用力地踩出了串脚印,眼尖的一下就能看到,随后又走到另一条路边,捧起地上落的翠青竹叶细密又周全地铺在上面,遮住泥地,又小心地扯下衣裙边的一条开线,勾在青竹上。

做完后,她拉着王凝欢,躲在一旁刻有幽竹林三字的石头后,叮嘱她道:“若要活命,把嘴闭紧了。”

王凝欢早已没了主心骨,南枝做什么自是全都点头答应,缩在巨石后,又想起什么喏喏开口道:“可昭音,她怎么办?”

南枝道:“她在公主身边,处处都是侍卫,比我们安全。”说完,远处就响起了脚步声,她终究不放心,抬手死死捂住了王凝欢的嘴。

来的是两个面上涂红脸和绿脸的健壮男子。

红脸道:“方才那两个姑娘不就是往这边跑的吗?”

绿脸道:“这竹林就这么大,能跑去哪?赶紧把人抓起来,那两个公主还嘴硬着呢,若她们出去报信,惊动了什么人就功亏一篑了。”

红脸道:“大哥说的对,诶,那有脚印,她们是往那边跑了。”

绿脸沉默了瞬,凑上前察看了下,忍不住骂道:“蠢货!哪有姑娘家脚印这么重的,这就是个幌子。”说着,又走到另一边,捏起那条线:“你看,这就是她们逃跑时丢下的。”

红脸赔笑几声。

两人很快就走远了。

石头后的南枝双腿发软,指尖早已没了知觉,她将手松开,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

王凝欢小口喘着气,无助地问道:“南枝,接下来怎么办?”

南枝靠在石头上,提起神道:“这竹林太小了,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必须得出去给人报信。不过他们肯定是有备而来,寻常路口恐怕早已被把守住了。”

“那怎么办?”王凝欢哭着道。

南枝咬唇,想起了别院四处环绕的溪水,快速起身拉着她往院墙那处跑。

这别苑本就是专门为办筵席而建设的,为着避暑和赏玩,四周满是蜿蜒溪水,连起了外面的池塘。

靠近院墙处,溪水变大变宽,根底处积了些淤泥。

南枝蹲下,快速将淤泥扒开。

指缝渗出了血也不敢停,任由淤泥将精挑细选的鹅黄襦裙染污,很快墙根处露出了个圆形的洞。

幸好,幸好是能容纳一瘦弱女子身形的,她松了口气,抬首看向王凝欢道:“会凫水和骑马?”

王凝欢幼时摔进冰潭后体弱多病,稍大点,昭音便拉着她一块凫水和打马球,硬生生将孱弱的身体养好了。

她颤声道:“我会。”

南枝抬起沾满泥泞的指尖,拉着她蹲下道:“这外面应是个池塘,你爬出去后应是会直接跌进去,千万别慌别怕,也不要将脑袋冒出来,顺着水流等听到周围没动静再起来,然后快点回城里,城门东面有赁马的铺面,你拿着这片金叶子赁匹最快的马,直接驾马去督京司寻陈涿,完整地将别苑发生的事告诉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袖口的金叶子,塞到王凝欢掌心中。

王凝欢紧紧捏住金叶子,咯得掌心生疼,已经被南枝按到了缝隙中:“那你呢?这地方我们的身形都是能通过的。”

“若他们发现有人跑出去了,肯定会派人出去拦下,到时我们都得死,只要你快点出去报信,我不会有事的。”

南枝还是不放心,认真又严肃地盯着她道:“方才我说的话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王凝欢钻进了墙根,磕磕巴巴道:“记住了,在池塘中不要抬头,没有动静时再出来,回城里的东面赁马,寻陈涿来救你们。”

南枝听她说的无误,将人从缝隙中按出去。

待听到一阵轻微的扑通声,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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