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闻折从他风轻云淡的语气里听到了警告，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苍天可鉴，她怎么一直在踩雷，这可不大妙，衾问雪这话什么意思，所以这里确实是飞升之处，三界的人不知，但衾问雪知，不巧的是，她刚刚也知道了。”
“哎。”她叹了口气，思索了半天才解释，有些破罐子破摔：“我也不是…反正我就是知道了嘛，但我也没什么坏心眼，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嘛。”
时闻折理了理披风，加快脚步走到了衾问雪身旁站立，仰起头露出个讨好的笑，云雾散尽，晨曦微光透过他层层叠叠如瀑布般的黑发，银铃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时闻折被这美貌冲击地有些怔愣，满心满眼全是对方寒眸和他眼下的一颗红痣，那颗红痣很小，一点都不明显，被垂落下的长睫遮挡住，只有贴近看的时候，才看得真切。
时闻折呆愣愣看着，嘴角嗫嚅，语气郑重又轻飘飘地说：“衾问雪，反正我只认识你，也只赖着你，你只要不卖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你。”
她说得真的很真诚，实在是感人肺腑，衾问雪听进去了吗？哪怕只听进去了一点点，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她，她是个从异世界来到此处的外人，只有衾问雪待她尚好，她真的不想和衾问雪产生嫌隙。
衾问雪浅浅看了她一眼，时闻折并没有感觉到，只听见他轻声说：“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时闻折猛然抬头，“这算什么，提醒吗？”他觉得对方在戏弄她，可是衾问雪的眼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好复杂…时闻折心想：“她最不喜欢动脑子了，这么复杂的眼神她看不懂。”
算了，她告诉自己：“就当这是提醒吧。”
她乖巧点头，就甜甜地回应：“好。”看着衾问雪心花怒放，这个人实在是生得漂亮，像株亭亭玉立的芍药。
天地太大了，如果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走在衾问雪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不会被察觉，也不会冒犯到他，直到很久之后，可惜下山的路虽然难走，但终究有个尽头。
从森林里出来后，时闻折已经快累成狗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终于走到了官道上，那官道还算平整宽阔，在很久之前应该也是个繁华的地界，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车辙印。
云雾消散后视野开阔明亮，时闻折愉悦地深吸一口气，打量着两旁景色，那条马路蜿蜒曲折，直接延伸到了另一座山上，不知道通向何方。
时闻折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在这等吧。”
时闻折疑惑：“等什么？”
衾问雪目视前方，好像是看着那座远山青绿，淡淡开口：“等有缘人。”
“啊…”时闻折挠了挠额头。
不过她早就想休息了，她身体还很虚弱，这一路也就前方有美人可追，要不然她根本坚持不下来，她找了棵枝桠茂盛的树，坐在树下休息起来。
这条马路临近一条河，潺潺流水声实在是动听，加上时闻折又累又疼的，她此刻很想睡觉，但看了眼倚靠在树边站立的某人，某人好像已经神游天外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只能强忍着困意，心里嘟囔着：“可不能留一个情绪淡漠的人守着，谁知道守着守着那人会不会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呢。”
时闻折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啊。
她实在有些无聊，看着美不胜收的景色突然问道：“这地方明明连一棵桃花树也没有，为什么叫桃花谷？”
衾问雪说道：“你刚醒来时，身旁不是有棵桃花树吗？”
时闻折膛目结舌：“可那就一棵，桃花谷不应该种满桃花树吗？不然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时闻折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视线，她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衾问雪，闭上了嘴，她以为她听不到回答了，没想到衾问雪开口道：“那树生长千年不衰，历经人间几数春秋，不管人间怎么变化，它始终存在，人们将它唤作桃花谷，一是因为那棵桃树栽种在山谷的入口处，是个极其醒目的存在；二是人们祈愿这片地界能如世外桃源一般，不受世俗纷扰，希望自己能如这桃树一样不老不死。”
时闻折心下有些震撼，她就说是吧，那棵桃花树这样高大茂盛，根本就是成了精的，“居然是不老不死吗……”她回想着：“成了精的妖怪应该也能化形，那树那么漂亮，修成的人形也一定很好看。可惜了，为什么偏偏是假的呢……”
时闻折朝着山巅看去，其实已经看不见桃花树了，可是那阵婆娑的风声却一直印在她脑子里，吹起了无声的交响乐，动听又沉醉。
衾问雪眼眸低垂，这一路的兴致都是淡淡的，越接近山谷越是沉默，他右手中指上戴了一个木质的戒指，枝桠缠绕，包裹住了一颗红色的珍珠，是珍珠吧，时闻折不是很确定，那颜色太鲜艳了，反而有些刺目，她其实也没注意到那颗戒指，是现在衾问雪一直在转动戒指，她才注意到。
那戒指除了那颗珍珠亮眼，其他的都很普通，就是大山上随处可见的树木所做成的，可是镶嵌了那颗珍珠，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像个流传千古的至宝，不仅刻上了岁月的印痕，还有股似有若无的沧桑。
时闻折被勾住了视线，移不开。
珍珠在光下发出了暗沉沉的亮光，“为什么是暗色的……明明那么鲜艳，像血一样红。”时闻折想到此处，心被狠狠地锤击了下，她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连耳目都清明了起来，直勾勾凝视着珍珠平复乱糟糟的心跳。
衾问雪注意到了时闻折怔愣的眼神，收敛起了衣袖，将戒指藏在了宽大的袖袍里，只露出了一截修长的指节。
鸟鸣声悠扬，响彻山谷，阳光透过树叶枝桠洒下了细碎的光，斑驳的阴影打在了弯弯绕绕的小道上，被风吹着便一摇一摇，随意变换着形状，时闻折眨了眨眼睛，觉得阳光明媚，美得毫无章法，直到眼睛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她听见衾问雪说了句：“桃花谷千年前便已覆灭，这是一段被人强留下来的旧影，此处多有凶险，你跟紧我。”
“啊……”时闻折还没反应过来衾问雪说了什么，但下意识被那句“你跟紧我。”点醒，她想起了明疏，明疏也是这样跟她说：“你跟紧我。”，从那之后便一直护着她，直到现在，她们还没有重逢。
时闻折思绪乱糟糟的，根本理不清，但就是不想听见这句话，她没答应，很倔强地看着衾问雪，想要把这个人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那眼神其实细说起来还有些凶，像是小狗在发脾气，衾问雪没在意她的无礼。
时闻折喃喃道：“这里全是假的吗？”
“不全是。”
风声水声鸟鸣声，蝴蝶翩舞蜻蜓点水，绿荫百花，连泥土的腥气都那么鲜明，晒在指尖上的阳光是温暖的。
衾问雪偏了偏头，眼睫颤了颤，像是在回想与怀念，他轻声说道：“我没来过这里，但是旧影，应当也有故人，这里发生的一切应当是真的，危险也是，不知道留下来的是哪一时间段的旧影……”
他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唇，喊了声：“时闻折。”
时闻折挺直了身体，柔声回应：“嗯。”
衾问雪直直看了过来，眸子像沉在水底的月亮，令人忍不住深陷，他道：“我不知道桃花谷和你有什么渊源，但此处结界是因你而开，桃花谷覆灭之事多有遗憾坎坷，有任何事你要记得，告诉我。”
“嗯。”时闻折乖巧点头，虽然面上看起来毫无波澜，但其实内里早已涟漪阵阵，那句“告诉我”，实在是太过温柔，时闻折愣是从中听出了托举和安心，让她灵魂都酣眠在了春日里的暖阳下。
她移不开眼睛了。
“来人了。”衾问雪开口道。
时闻折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马路尽头走来，老人脚步蹒跚，背影匆忙，肩上跨着一个布包，看起来挺重的，整个人瘦瘦矮矮，像是赶了很长的路，风尘仆仆的。
时闻折问：“这是你要等的人吗？”
“可以是，走吧。”
时闻折问：“去哪里？”但身形下意识站了起来。
“跟着他，我要确定一件事情。”
时闻折亦步亦趋跟在老人身后，想要走上前细细观察，老人脸上经由岁月留下来的痕迹鲜明立体，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她再一次环顾四周，桃花谷岁月静好，云卷云舒，老人家即使走在空无一人的山林里，也是面容安宁，丝毫没有惊慌之意，这应当是个极其好的时候，好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时闻折回头看了衾问雪，试探问道：“我只能一直跟着，不能和他说话吗？”
衾问雪回道：“你可以试试。”
她眨巴眨巴眼睛，从衾问雪的回应里没听出来拒绝或是迎合，但她仍旧想试试，谨慎地问了句：“不会触发什么吧？”
“也许。”衾问雪淡淡道：“但不会太严重，我看着，去吧。”
“好。”时闻折动了动手指，轻巧地走到了老人身边，试探着拍了拍肩膀，只见那老人停顿了一秒，跟游戏里的人物刷新似的，身影闪烁几下，而后便回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时闻折。
“你好，老人家。”时闻折尴尬打招呼，但是老人像是游离在外，感知不道发生了什么，又转过头继续赶路，只留时闻折原地石化。
“我怎么感觉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时闻折确认：“像个影子……”更准确的说，像个设定好程序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