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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谈心(1 / 1)

李林竹愣了一瞬,低头思忖,许久才缓缓说道:“我曾尝试通过她腐烂的面容,恢复她生前的样子,想帮她找到家人,让他们替她讨回公道。”

他说到这里,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桌沿,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低了几分:“可是,我手艺不精,画得不像。”他顿了顿,唇角微微抿紧,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像是在掩饰某种自卑。

任白芷心头微动,看着他有些别扭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人其实比她想象的更固执、更认真。

她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轻飘飘地笑了笑,语气随意道:“你都尽力了。”

“也未必。”李林竹却反驳她,语气比平时更坚定,“若我是身居高位的大官,若我执意要查此事,未尝不能做得更好。”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腹因常年拿针、翻书而生出的薄茧透着一丝粗粝。他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只可惜,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为什么?”任白芷咬着筷子,随口问道,“你是男子,又不像我这样的女子被困在家里,为何不行?”

“你知道我堂兄李修文,去年考中了进士,对吧?”李林竹忽然问。

“知道啊。”任白芷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还知道,你去年也考了,只是没中嘛。”

李林竹微微一滞,抬眼看了她一眼。

“没考中就再考呗,三年一次而已。”任白芷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咬下一块鱼肉,含糊地说道,“失败一次算什么?我舅舅可考了十年呢。”

她想起自己当年高考复读时的煎熬,吞下食物后又补充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是毅力,不丢人。”

李林竹愣住,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想。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毫不遮掩的满足神色上,忽然悠悠地说道:“你可知道我们李家是怎么发家的?”

“不知道。”任白芷老实答道,一边挑着鱼刺,一边听他说话。

“我祖奶奶出身游医世家,祖爷爷随她学艺,医术出众,入赘后靠着针灸扬名,做到太医局丞。因祖爷爷之功,我大爷爷和我爷爷都得了恩荫,分别当了从八品和从九品的小官。可惜,后来爷爷父亲早逝,家中恩荫便断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哦。”任白芷随口应了一声,仍不明白这和他不愿继续考科举有什么关系。

李林竹笑了一下,继续道:“祖爷爷去世后,家中担子全落在祖奶奶一人肩上。那时家里还算和睦,我和修文一起在大爷爷家读书。可没几年,我爷爷、父亲、大爷爷相继去世,家里全靠祖奶奶撑着。”

他语气平静,可任白芷却听出了那种克制的疏离感。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色冷静得过分。

这人啊,看起来温润,其实骨子里带着某种沉默的倔强,像条死死咬住猎物不松口的狼。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还挺不容易的。”

李林竹怔了怔,垂眸看着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也开始同情我了?”

“同情?”任白芷眨了眨眼,故作夸张地收回手,抱紧自己袖中的荷包,一脸防备地说道:“你可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我怎么会同情你?同情你的人,怕是得把家底都赔进去。”

李林竹被她这副财迷模样逗笑,摇头道:“你啊……”

他没有说下去,可目光却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不知为何,他莫名对她敞开了心扉,继续道:“后来,家中需要人接手医馆,我便随祖奶奶学医,从三岁开始练针灸。修文因为启蒙晚了四年,起初不如我,但没过两年便超过了我。我想学医不如他,便改学制药,可还是不及他。最终,我想着或许科举才是家族出路,便求祖奶奶让我兼读书。”

“然后呢?”任白芷问道。

“修文后来也去读书了。”李林竹无奈地笑笑,“又是一样的结果,他比我晚启蒙,却悟性极高,始终压我一头。”

“所以你学医、读书、考科举,都是为了他?”任白芷抓住重点反问。

“当然不是。”李林竹皱眉,下意识反驳。

“那为何你的选择,总是绕不过他?”任白芷一句话点破。

李林竹怔住,似乎确实如此。

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借口道:“家里人都希望咱们这辈有人能出人头地,如今他既然高中,药铺和家族的事,总要有人守着。祖奶奶老了,我母亲身体也不好,祖奶奶是断断不会把家业交给不着调的大伯跟大伯母的。思来想去,也只有我最合适。”

任白芷听完,抿唇不语。

他低声补充道:“所以去年科举失利后,我便决定回太医局继续深造。中间荒废了这么多年,学业早已落后于人,我现在补都补不完,哪里还有心思再考第二次?”说罢,他拿起筷子,将冷饭送入口中,仿佛要咽下所有不甘。

“心里委屈么?”任白芷突然发问,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犀利。

李林竹怔了怔,随即一笑,淡然道:“这又有何可委屈的?”

任白芷见他这副故作轻松的模样,却冷哼了一声,语带几分讥讽:“确实,这有什么可委屈的。从小到大,你想学针灸便学针灸,想研药理便研药理,想试科举便试科举。哪怕你每一步都失败了,最后不过是回到太医局,继续从医罢了。”

李林竹闻言,伪装的笑意微敛,眉间浮现几分不悦,“可惜天赋不及旁人。”

“天赋?”任白芷微微挑眉,反问道,“你怎就知是天赋的缘故?李修文起步虽晚,却步步超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非天赋卓绝,而是因为根本没得选择?你是竭力做好你愿做之事,他却是不得不拼命完成被安排之事。”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曾拼命?”李林竹声音低沉,隐隐含怒,似已被她的话激起了心头火气。

任白芷却不为所动,声音反而更为坚定:“因为你不需要。无论你如何选择,你始终是祖奶奶的嫡亲孙儿,是令堂唯一的儿子。如今祖奶奶执掌家业,你母亲管着药铺账本,你天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何须拼命?”

李林竹闻言,冷笑一声,眸中一抹寒意闪过:“你以为我甘愿去争这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家产?”

他眼神凌厉,语气寒凉,竟让任白芷一时有些发怵。

对方毕竟是个高大强健的男子,她不由得语调软了几分,但话里的道理却丝毫不让:“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便是你的血脉赋予的。就像李修文,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的及第也是天赋使然。为何你能接受他的天赋胜过你,却不能接受你因血脉而得的家产?”

“因为我受之有愧!”李林竹骤然一吼,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室内一阵沉寂。

任白芷被他的怒气震住,怔了片刻。好小子,说不过就比声音是吧?

她也加大音量,继续追问:“怎就有愧了?一没偷,二没抢,你祖爷爷入赘,又靠医术封官,你祖奶奶在他去世后独自撑起了家业,你爷爷扩展家业,你母亲守成稳固。这偌大的李家药铺,十成中怕不有八成是你的血亲打拼出来的。他们愿留与你,又有何愧?”

李林竹听罢,却冷冷一笑,眼神中藏着某种难言的情绪,低声道:“若说,这财富本就是偷来的呢?”

任白芷眉心一跳,先是一愣,随即挑眉反问:“如何,太医局丞的官位是偷来的?还是翰林医官的名声是偷来的?”她本以为他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不料对方却并未回应,反而神色复杂,沉默许久。

这下,任白芷终于察觉,他或许并非信口胡言,而是心中真存某种执念。

这小子真的像个活佛,心性良善又容易相信他人。

只是活佛在人世间,可太容易被坏人利用了。

她本不想蹚李家这宅斗的浑水,但这小子人不错,又大方,比大房那位道貌岸然的李林兰强不知道多少倍。

好人应有好报,他帮自己画了图,又提供了重要的数据,作为回报,她便帮这个小忙吧。

于是她抿了抿唇,放缓了语气,试探着说道:“任何问题,都该先问清「是否」。”

可李林竹只是摆了摆手,似不愿再纠缠于此:“罢了。饭已吃得差不多了,我收拾了东西,咱们早些歇息吧。”

“诶,别忙着收啊,我还没吃完呢!”任白芷打定主意要帮的忙,还没失败过呢。

她眼珠一转,瞥见桌上那壶酒,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撞见他与客喜醉酒的场景,顿时计上心头。

她用筷子按住他正欲收走的盘子,含笑道:“这酒若不喝岂不浪费?要不,咱俩对饮几杯如何?”

她故意语带轻快,眼底却带着几分狡黠。

李林竹见状,虽心知她意在转移话题,终究还是被她这般胡搅蛮缠逗得唇角微扬,叹道:“你这老狐狸可悠着点,这酒很醉人的,别想套我话,把自己套进去了。”

“怎么?怕了?。”任白芷端起酒壶,熟练地给两个杯子满上,随即举杯说道,“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闭着眼睛将酒一饮而尽,心中暗暗打气:只要我喝得够快,这酒精就追不上我!

李林竹见她如此爽快,觉得自己作为男子,若是不干这杯,岂不显得气度不够?

于是,他也一口闷下。然而,酒杯落桌不过片刻,他的眼角便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意。

任白芷瞧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跟她猜的没错,这位小少爷,果然酒量不行。

她强忍笑意,嘴角微微一扬,继续将他的杯子默默倒满,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如此来回几轮,酒杯之间的清脆碰撞声尚未完全消散,李林竹已经摇摇晃晃起来。他伸手撑住桌沿,低头掩饰着轻微的晃神,却显然比平日多了几分迟缓。

“李林竹,你醉了么?”任白芷试探着开口,眼中却带着促狭的笑意。

谁料,李林竹抬起头,脸颊微红,眼中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分明比我还小,怎么能直呼我名?应当叫我勉之,哥,嗝!”

说完便打了一个好大的酒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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