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川饭,这会儿吃么?”
李林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透过门扉传进屋里。
自从那次误将任白芷唤作“老狐狸”后,他便懒得更改,索性任由这个称谓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任白芷也未曾纠正。名字本就是个代号,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叫任白芷,叫别的什么,也无甚区别。
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思绪刚刚浮起,便被“川饭”二字拽了回来。川菜?是她想的那个川菜吗?任白芷瞬间生出几分食欲,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她爱川菜!穿越至今,吃得太淡了,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干锅?烤鱼?火锅?她迅速筛选着自己最爱的美食,恨不得立刻冲过去。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从床上跃起,三步并作两步打开房门:“要!”
李林竹早已自顾自地坐在塌上,将饭盒一一打开,摆放妥当。
任白芷兴致勃勃地凑过去,下一瞬却微微一滞。
这,川饭?
胡椒味倒是挺浓,可是一点辣椒的影子都没有。她眼皮微微一跳,脑海中开始检索辣椒传入中国的时间。宋朝么?好像没那么早,应该是明清。
算了,肚子饿,眼下也没得选。她挽了挽衣袖,爽快地动了筷子。
李林竹看着她大快朵颐,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轻笑道:“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劝你吃饭。”
“为啥?”任白芷随口接道,“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李林竹失笑看着她,眼里浮现出几分探究的意味。
她吃得毫不掩饰,甚至算不上斯文,嘴里塞满饭菜,还能含糊不清地接话,脸上的神色却坦然自若。
仿佛世俗的礼仪规矩,与她毫无干系。她不拘小节,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凡事只问自己愿不愿、喜不喜欢。
他自幼被教导克己复礼、喜怒不形于色,面对欲望要有所节制,面对情绪要学会隐忍。
人只要活着,便要被一个礼字约束着。
可任白芷,她渴望便去追求,愤怒便直言不讳,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连贪吃都贪得理所当然。她的行事不合规矩,可偏偏,她又活得无比坚定,不像旁人那般懵懂或放纵,而是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毫不犹豫地去争取。
他从未遇见过像她这样的活人,比死人还纯粹,值得研究。
“所以,今日你去追那盗贼后,发生了什么?”他终于问道,语气温和,带着几分随意,仿佛只是寻常的交谈。
可事实上,他已经将目光不经意放在她身上。
终于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了!
任白芷顿时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那个人抢了我的册子,我自然就去追啊,我还大喊抓贼,想要路人帮我拦一下那个小偷,没想到大家听见我喊叫,纷纷靠边让路,真是人心不古啊!”她撇撇嘴,心中满是无奈。
李林竹笑了,眼中闪过一丝调侃,很快像是想起什么,“我记得也有人出面帮你追小偷来着。”
“那两个人?”任白芷轻笑一声,“怕跟那个小偷是一伙的。”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
李林竹挑了挑眉,“哦?”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就跟双双一样,无论唠叨什么,都会给予主人反馈。
“我追了几条街就觉得不对劲了。”任白芷的声音逐渐提高,兴奋地继续说道,“想想看,我一个小女子,小偷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竟然追了他几条街还不被落下,这不是很奇怪么?”
李林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真聆听。
“最奇怪的是,那两个说是帮我追小偷的小伙,竟然跑得还没我快,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任白芷越说越激动,“所以我就决定不追了,毕竟我追不动了。可谁知那两个小伙也停了下来,还说要带我回神保观。”
“你答应了?”李林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流露出担忧。
“我傻啊,我答应了。”任白芷白了他一眼,“当时那条街上人还不少,我找了路边一个吃饭的小哥,假装碰见熟人跟他搭话,那两个人真以为我碰见了熟人,就走了。”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小哥?”李林竹眯了眯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个不常用的词,吃了一口鸡肉。
“就是那年轻小伙,我看他腰间好像别着一把刀,觉得如果那两个人真要用强,他有武器应该不会吃亏。”任白芷解释道,眉头微微蹙起,“毕竟对方可是两个壮小伙,找大爷大妈小孩之类的,怕对方不忌惮。”
李林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面色渐渐严肃,任白芷见状,自讨没趣,便专心吃起了饭。
“你不愧是只老狐狸啊。”李林竹的这句话让任白芷有些琢磨不透,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
接着,他的目光略显沉重地说道:“想来那群人不仅仅是盗贼,怕跟最近的妇人失踪案有关。”
“最近真有妇人失踪?”任白芷的眉头微微一挑。在街上便听他说起过,只是当时她惊魂未定,没仔细询问。
李林竹轻轻点头,“是,我听闻有两起,都是白天出门后就失踪了,没要赎金,但也没后文了。”
“那为啥要在京城绑架妇人?”任白芷不解地反问,心中暗想,天子脚下可不是作案的理想之地,风险颇高。
李林竹沉吟片刻,回答道:“利益。卖一个能生育的妇人去偏远村里,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贯。”
任白芷心中一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官府不管管?”
“抓住自然是要严惩的,但抓不住,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李林竹的声音低沉而难过。
“可为了钱,也不划算啊?”任白芷仍旧不明白,“绑了京城的人家,再要赎金,如何都比一个偏远村落出的价高吧?”
“因为那些村落没有女人啊,他们也需要女人去延续后代。”李林竹继续解释,“在那些地方,可能做这一行当的人,反而在村落里被认为是神呢。人心坏起来,可比你想象中的可怕。”
“村落里怎么可能没有女人啊,没有女人哪儿来的人啊?”任白芷反问,话音未落,心中便恍然大悟,“他们亲手杀了那些女婴,多年后发现村落里没了女人?”
“不是杀。”李林竹缓缓说道,“只是没人会养女娃,很多女娃出生下来也就卖到了别地,有些即使养大了,可能也被卖进了城里。”
“这不是很瞎折腾么?自己村的女娃卖出去,又从别的途径买女人进来?”任白芷不由得讽刺道,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
“正规人牙子收女娃,一个几百文到几贯不止,还是小娃娃,不需要供吃喝。”李林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而那种非法拐来的妇人,买来就可以用,生了娃还可以再卖,甚至,几个人合资。”
任白芷听到这里,胃中一阵恶心,不由冷笑道:“你对这种事还真了解?”得亏之前她觉得他这个富家子弟接地气,如今看来,怕是接的脏气。
李林竹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友善,却毫不在意地笑道:“两年前去收药的时候,偶然帮县衙检查过一个女尸,被蹂躏得不成模样。尸检时发现,她的锁骨断了两根,肋骨也有几处陈旧性骨折,明显长期遭受虐待。哦,对了,胃里几乎没有食物,只有一些草根和泥沙,估计是逃亡途中饿得实在没办法才吞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什么,随手夹起一块菜放进碗里,语气随意地继续道:“后来调查发现了那个村落买卖妇人的事实,而那个死者,就是刚买的妇人。”
他声音依旧平稳,可任白芷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李林竹却没有停下,像是思索着什么,低声道:“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抓痕的皮屑,牙齿松动,应该是挣扎时拼命咬过人,不过尸体抬回来时手已经僵硬,死前挣扎得太厉害,尸斑分布也有些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种颜色的尸斑。”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似乎不太合适,便轻咳了一声,笑着改口:“总之,说是某次被凌辱后,趁着男人睡着逃了出来,却不想失足跌下了山崖。只是可惜,到我离开时也没找出她的身份。”
任白芷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禁为他感到一丝愧疚,原来自己又误解了他。
她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把话题引回正轨,“那最后呢?那群人被判死罪了么?”
见她并没有被自己的描述吓到,反倒是关心起案件,李林竹颇有些意外。
但想到这个案子他就面露不甘,手不自觉捏紧,“因为女子的身份不明,整个村落誓死不承认,官府也找不到人牙子,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毕竟法不责众。”
任白芷冷笑一声,心中满是讽刺,“好一个法不责众。”
这世道,仅仅因为犯错的人多,犯错之人就可以不受到应有的制裁么?
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就应该自认倒霉么?
“所幸,你这只狐狸,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李林竹带着点戏谑,目光却透着几分认真的赞许。
任白芷抬眸瞥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那你觉得,‘法不责众’这件事不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