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竹却不以为然,反驳道:“你大大方方地摆在书房中,何曾说过不许人看?”
任白芷心中暗自吐槽:不管是活佛还是变态,她都要与这人和离,不然总有一天会因争论不过他而气得吐血。
“你还没回答我呢,那《浅议青苗钱》可真是你写的?”李林竹继续追问。
“恩,老太太每日让我写读后感,翻来覆去的都是仁义礼智信,写得我腻了,便随手写了时下的政策。”任白芷坦诚相告。
“钱利于流,这倒有趣。不过你所举的例子未免太巧合了些,怎的乙丙丁就偏偏欠彼此的钱?”李林竹面露疑惑。
“乙开酒楼,旺季淡季皆有,淡季生意清淡,却需备足食材,因此向卖肉的丙赊账。卖肉的丙平日收入微薄,忽一日得了风寒,买药却无现钱,便找卖药的丁赊账。而丁家之子去年中了举,在酒楼办了谢师宴,又恰逢旺季,费用高昂,自然也需赊账。如此而已,何有问题?”任白芷随便掰扯,“其实这闭环所涉,未必止于三人,或是十人,百人,千人,皆有可能。”这就是金融的力量,无形中释放经济体活力。
“那你后面提到官家开办交子所以使民富,又是何意?”李林竹问。
“交子,你可知其为何物?”任白芷反问。
“恩,益州可替代铁钱的纸张。”
听他如此回答,任白芷心下稍安,看来自己的记忆未曾错漏,交子确实在神宗年间便已开始流行。
“那么,你觉得如何?”任白芷虽然这么问,却并不期待这个古代人能对现代经济体的钱能有多深的认识。
李林竹沉吟片刻,回应道:“益州无法铸铜币,铁钱又过于笨拙,交子确实便利。”
果然,任白芷面露得意,继续问道,“若统一开办,如何?”
谁料李林竹却投来疑惑的目光,答道:“私造交子,等同于伪造官方文书,罪可流放两千里。”
任白芷也好奇地反击他一眼:“这怎么能算私造?”
“天圣时期便有益州交子务发官交子,熙宁元年又加重了私造交子的罪行,明确了官方发售交子的权利。”李林竹娓娓道来,嘴角却不忘带着几分讥讽,“你这些都不知?”
原来国家这个时期开始就已经统一了纸币发行了啊。任白芷感叹道。
这也不全怪她,历史教科书上只有一句,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乃宋代四川的交子而已。
既然已经发行纸币了,那她很多来自二十一世纪金融从业者的基本知识点,肯定就能派上用场。
于是她继续追问,“那官府发行交子,可有准备金?”她心中已有推测,官家发行交子,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没有预留准备金,这是新手玩家最容易犯的错误。
岂料李林竹反问道:“准备金?”
“即是发行一万贯的交子,交子务里至少应预留多少铜钱?”任白芷解释道。
“你说本钱,自是有的。我记得,发行了一百二十万贯,官方储备了三十六万贯。”李林竹回答。
“准备金率28%,相当稳健啊。”任白芷心下暗想,宋朝皇上也算负责。
如果不是准备金,那是不是频率太高,通胀了?任白芷再次猜测新手玩家会犯的第二个错误。
于是她再次追问,“那多久再发一次新的呢?新旧交子同时流通,是否会导致纸币迅速贬值?”
“原本是三年一届,通常以旧换新,新旧并行流通,那不是发多了么?”李林竹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凡事皆有例外,熙宁五年就曾多发了一届,结果却未收回旧交子。”
“那交子可贬值了吧?”任白芷想当然地问。
“奇就奇在此,明明多发了一倍的量,交子竟没有贬值,依旧能兑换相应的铁钱,物价也未见上涨。”李林竹道。
有意思,效果延迟了?任白芷再问,“那之后几年,物价可有上涨?”
“有,但不多。今年我去益州游学,确实感觉物价比四年前贵些,但也不算多,百分之二三。”
“你连这都知晓?”任白芷原本不过随口一试,未料李林竹对她那些刁钻的问题应对如流,竟无半点迟疑。
她心中微讶,虽然生理上有缺陷,但他的知识面却毫无短板。在加之之前他显露的测绘天赋,还有他主业的医术,这人有些全才啊。
一时间,心底竟生出几分赏识之意。
“左右不过些无用之学。” 李林竹淡淡一笑,似有自嘲之意。“科举不考,行医又用不上,旁人说我做闲学,也不冤枉。”
“你怕是误会了‘无用’二字?” 任白芷闻言,轻笑一声。
她正愁这年头无人统计市面钱粮流通,无法精确评估经济形势,没想到身边竟自带一本行走的智库?
李林竹见她神色莫测,立刻警惕起来,想起先前被她哄着画地图的经历,便道:“你又想哄我寻乐?”
“我哄你作甚?” 任白芷蹙眉,随即正色道,“如你方才所说,官家多发了一倍的交子,而物价并未暴涨,这意味着什么?”
李林竹不解,问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市面流通的交子,仍然供不应求。”
任白芷语速极快,兴致勃勃地解释道,“最初发行的一百二十万贯交子,备下的本钱却仅有三十六万贯,官家一次性净得八十九万贯,反倒让民间受益。如今又额外增加一百二十万贯,而市场依旧稳如泰山。如此看来,这二百零九万贯的钱,就是白白产出的财富啊!”
李林竹沉思片刻,不明所以:“所以呢?”
“我那文里不写了么?流通生财!如今的经济活动因为流通的金钱不够,严重限制住了产生的财富上限。假若,我们能有法子,增加市场里流通的金钱,激发新的经济活动热度,那赚钱,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任白芷眉梢一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已看到满满的银钱滚滚而来。
她越想越激动,心下飞快盘算。若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是万贯家财!更别说汴梁的经济远胜益州,交子尚未普及,若能提前布局,甚至亲自布局,收益岂非更高?
她的千万家产,要回来喽!
“这可是价值百万贯的学问,你还说无用?” 她双眼发亮,语气认真得很,几乎要扑过去拉着李林竹一起做生意。
李林竹望着她,不由失笑,半是惊叹,半是无奈:“如今就连商贾都羞于谈利,你倒毫不遮掩。”
“我喜欢赚钱,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任白芷理直气壮地道,“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事吧?就是那种,一想到就热血沸腾,做起来废寝忘食,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沉迷!”
是了是了,她要赶紧想法子搞到本金,无论是自己赚还是贷款还是筹措,然后着手收集分析不同店铺的经营状况,而不是局限于房价。
这样,她便能通过引导资金流向缺钱但却有潜力的铺子,从而赚取收益!
这可是长期赚钱的法子啊!百万贯潜力的蓝海啊!
她越想越兴奋,眸光璀璨,语调轻快。然而她每一个词,都让李林竹想起自己伏案剖解尸体的深夜,那是他最隐秘、最不愿外人知晓的癖好。
“你也有吧?” 任白芷察觉他神色异样,忽地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再次试探。
李林竹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斩钉截铁道:“没有。”声音一如既往得平静。
“君子可寓意于物,不可留意于物。”
行吧。百分之九十九是个活佛。任白芷在内心松了口气,然后语气也松快了起来。
“那还好我不是君子。” 她笑吟吟地道,“随心所欲,岂不快哉?”
李林竹怔了片刻,刚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客喜提着食盒进来,笑道:“主君,大娘子,早膳买回来了。”
穿越至宋朝的首都就是这点好,饮食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隔阂。
谁敢信,任白芷此刻嘴里吃的,正是一千年前的灌汤包!
还没来得及吃第二口,她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名义丈夫,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是穿越而来的。
因为李林竹趁她吃着灌汤包的间隙,正在书桌上翻看她之前所写的宋朝汉字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