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月初六,早上,程执玉亲自下厨为扶摇做了碗长寿面。
不管扶摇是多金贵的太女殿下,但每年生辰,还是和普通百姓一样,要固定吃一碗长寿面。以前是秦皇后下厨为她做,今年换成了表哥。
一碗素面,上面只撒了几片葱花,炊金馔玉般养大的太女殿下,自然是吃了几口就停筷了。
“长寿面要吃完才行。”程执玉坐在她身侧盯着,一脸严肃,像个监工。
扶摇巴巴地望眼表哥,见他不动如山,瘪了瘪嘴,任命地埋头苦吃,还好只是小小一碗,很快就吃完了。
见她吃完,程执玉这才有了笑脸,转头对门外道:“呈上来。”
须臾,外头伺候程执玉的两名内侍捧来一大一小两个匣子,两人行礼后,将匣子放到桌上。
扶摇瞧着精雕的紫檀木匣,知道这是表哥送她的生辰礼物,迫不及待起身去看。
“是什么啊?”扶摇将手放在木匣上,好奇问道。
程执玉起身走到她身旁,扬了扬下巴,道:“打开看看。”
每一年表哥送她的礼物都别出心裁,儿时有精致的木牛流马,也有他亲手猎的白狐做成的狐肷大氅,有一年,他竟半夜里将她从行宫偷出去,带她爬山看日出。
现在瞧表哥得意的表情,扶摇忍不住期待,伸手将小匣子打开,就见里面置着一把匕首,手柄是纯净的湖水绿,分不清是什么玉石,鞘衣上,遍嵌宝石,华光灿灿。
这外表一看就是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扶摇也不例外,惊呼一声,将匕首拿起,握住手柄,抽出利刃来看。
但一看刃面,扶摇颇为失望地“啊”了一声,这匕首外观是好看,内里却华而不实,刀刃鲁钝,她怀疑连张纸都割不开。
“送我这个做什么,是能杀人?还是能防身?”扶摇不明所以望向表哥。
“利刃能伤人也能伤己。”程执玉说着,从扶摇手中拿过匕首,用手指轻拨刃面,“你拿着玩玩,闲着无聊时,自己打磨一下就利了。”
“好嘛,我磨。”扶摇将匕首拿过来,插/入鞘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三指宽、两手来长,重量刚刚好,扶摇是喜欢的。
程执玉又打开大匣子,扶摇移目看去,但见一把乌黑的弩箭横陈在匣子里,长约一尺多,造型流畅,通体散发着冷冽的幽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今年秋猎,你可以用这把弩打猎。”程执玉道。
扶摇放下匕首,拿起弩箭,触手冰凉,却没有想象中的重,扶摇好奇道:“这是什么材质?看起来这般坚硬,却又很轻。”
“是天山上的云铁木。”
光听天山,扶摇就知道表哥费了不少心思。
她立即上手试着发射,只见箭矢“咻”一下破空而出,“叮”地一声,插在坚硬地梁柱上。这威力,确实比她之前那把弩箭要好,扶摇现在就忍不住在秋猎上大展身手了。
程执玉上前,将箭矢拔/出,问道:“喜不喜欢?”
一把华丽而鲁钝,一把朴实却锋利。
扶摇双眸亮晶晶的,笑道:“喜欢,都喜欢。”
“今天我们做什么啊?”扶摇放下弩箭,抱住程执玉的胳膊,仰头望他。
“中午太妃娘娘设了宫宴为你庆生,下午再带你出去玩。”
扶摇撅嘴,不高兴了,“宫宴有什么意思。”
程执玉垂眸瞧着扶摇,好脾气地笑了,温声:“你且忍忍,这也是娘娘的心意,等宫宴一结束,就带你出去。”
扶摇生在八月初,往年,她基本上也是在行宫过的生辰。
宴会上,大臣们举杯恭贺,扶摇象征性的举了举杯,喝了几口果酒。
从昨日起,她的宫里就收到臣子们的各色礼物。昨夜汪公公还拿礼单给她看,扶摇特意找了找,竟没有宋少傅的。
往年,她也不记得少傅有没有送她生辰礼,可今年就有些在意。
此刻她坐在高台上,向宋少傅的位次望去,见他温润如昔,正平静饮酒,就有些气闷。
宫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美酒佳肴、歌舞钟乐,在扶摇这里很是无聊,还不如昨日马球好玩。
等到结束时,扶摇都快睡着了。
好在,表哥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她直接在马车上睡了,也不管他带自己去哪里。
不知睡了多久,马车停了,扶摇恍惚听到青棠唤她,“殿下,到了。”
扶摇睡得昏沉,感觉被人抱起,知道是表哥,软绵绵倚在他怀中,睁开惺忪睡眼,但见车内光线昏黄,耳边又有隆隆水声,便问:“什么时辰了?到哪里了?”
“酉中了。”程执玉将扶摇的身子扶正些,接过青棠递来的水,送至她唇边,“来,喝水。”
宫宴上喝了几杯酒,此时确也渴了,扶摇顺着表哥的手浅浅喝水,等喝完了,又问:“我们到哪里了?”
程执玉将杯盏递回给青棠,将扶摇身上的百鸟洒金长裙整理好,起身单膝跪在地坪上为她穿鞋,轻声道:“带你看日落。”
“本来想带你看日出的,但你昨日打了球,今早肯定起不来,就改成日落了。”程执玉又道。
扶摇笑了,还是表哥了解她。
山间腹地中,一条宽阔的大河横贯其间,河水奔流不息,宛如一条巨龙蜿蜒于群山之间。锦衣卫和禁卫军占满整条官道,太女殿下的马车,被围在中间严密戍卫。
扶摇整理好衣裙发髻,从马车里一出来,就望见面前横陈着一条宽广巨河,夕阳为河面披上粼粼金光,使得扶摇微微眯起了眼。
程执玉牵着扶摇下了马车,带她往河岸走去。
这是一处河道壶口,地势陡然下沉,形成巨大的落差,河水从高处奔涌而下,如同千军万马冲锋咆哮。
越往前走,轰隆声便震耳欲聋,仿佛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扶摇一面害怕,又兴奋得想靠近些,手上紧握住表哥的手,迸溅的水花,有些打在她脸上,她的手,抓得程执玉更紧了。
禁卫军持枪跟在两人身后,首领王沛大声喊道:“殿下,世子,不可上前了。”
程执玉听闻,抬手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少年身姿挺拔,长臂揽住身旁之人,保护意味明显。他垂首,去看身旁天下第一尊贵的少女,出声问道:“怕吗?”
回应他的,是扶摇紧攥住他衣襟的动作。
程执玉微微笑了,抬首望向天际,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挺拔而昂扬的轮廓。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穿透了山河,“扶摇,这是你的江山。”
夕阳西沉,金色的光芒染红了半边天空,与奔腾不息的河水交相辉映,河水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在这壮丽的天地之间,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他说:“这是你的江山。”
扶摇高坐庙堂之上,虽知晓自己拥有千万里疆域,可那些冰冷的数字与地图,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实而震撼。
她的心跳与河水的奔腾声交织在一起,第一次,她真切感受到,这是她的江山——不是纸上的疆土,而是眼前这片山河,这片天地,以及这片天地间生生不息的万物。
程执玉的手,再次将扶摇更紧地拥住,以保护者的姿态坚定道:“别怕,这江山,我替你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