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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1 / 1)

周泰做了十多年书吏,被繁杂琐事磋磨多了,琢磨出十二字箴言: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时无备。

上次去州司请款,被司仓令史挑了粟错,打发回来重新盖印;回到县里,郑业又找借口,故意晾了他们一日;终于等到他松口,周泰就留了个心眼,央管印的录事给多盖三件空白的备着,以防州司故技重施。

录事在二堂管印,凡事都得遵照郑业的意思,郑业要他晾西厅一日,他就得晾一日。

可县令毕竟有任期,胥吏则是本地人,共事是一辈子的事,谁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不得已就罢了,能给的方便还是要给。况且周泰又是个稳重人,做事向来有分寸,还一个劲地保证说,“绝不会挪作他用!”录事想了想,痛快地点了头,“哒哒哒”连盖三件。

虑及郑县令与薛县尉的水火之势,此事就不便教郑业得知,因此,多盖的三件文书皆没有登记在册。

周泰也不想卖了录事,可眼下的确是万事俱备、只差一印了!

薛县尉最初说要疏浚引渠时,他以为是信口开河,到州司折腾了一趟,更觉此事是天方夜谭;奈何县尉天生就不懂得知难而退,豪言壮语当众说出去了,大使赠的砚台说卖就卖了,那几亩职田也的确是抵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干;直到康茂元这个人的出现,事情竟然出现了转机!

薛县尉也真敢想,直接从引渠想到了漕运;不光敢想,更敢干,直接抬着康茂元找到临邛,当场与临邛令谈成了一笔空手套白狼的生意。

丰海穷了太多年,这引渠来得太不容易,周泰一辈子没干过出格的事,临到这个关头,也想追随着年轻县尉不管不顾一回,为乡土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

抱玉将牒文誊写在盖了丰海县印的空白文书上,改了几处措辞,又跑了一趟临邛。

杨岘逐字逐句地看,发现改动处不过是“之乎者也”,与原件的意思没有任何分别,很是不解:“郑县令这是何意?”

抱玉难为情道:“郑县令交待,不管改什么,一定要改上几笔;杨明府的行文无懈可击,下官改无可改,只好将“之乎者也”改成“者也之乎”,这才盖了印来。”

“哈!”杨岘气笑了,笑过更觉可气,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卢江工事是两县合力,丰海又是下县,怎么说也该是郑业亲自过来。他倒好,全程只派一个县尉出面,如今又要在微末小事上争意气,什么东西!

杨岘的荔枝脸黑里透红,抱玉更惭愧了,垂着脑袋,长揖到地:

“下官无能,做不得郑县令的主,为此还被他痛骂了一顿,要某仔细年底的考课。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还请杨明府看在丰海七千百姓的份上,大人大量,莫与鄙县一般见识。”

“颠碧罗汉狗,依依妖妖,谢咩蒙!”

杨岘说了一句朴实的岭西方言,又喘了几息,这才神色稍缓,对抱玉道:“县尉的考课是由县令评定,可还要经过州司和使府才能上报吏部。是非自有公论,岂有一手遮天之事?若有用得到杨某之处,老弟尽管开口!”

抱玉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如此,多谢兄长了!”

杨岘豪气地一摆手:“你若真想谢我,酒席上不妨多喝几盏!某可是听说你薛元真有海量之名,正好老家寄来的荔枝酿还有几坛,那酒入口甜滑,后劲却猛,非是好汉承受不住。怎么样,元真可敢一试?”

“恭敬不如从命,抱玉自当舍命陪君子。”

杨岘哈哈一笑,见苟县尉还在旁边呆着,不禁眉头一皱,低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置备酒席!”

苟县尉讪着脸皮出了门,还没走出多远,就听杨岘对薛抱玉道:“以元真的才干,屈居下县县尉着实委屈,若我临邛能得你这样的少年俊杰,杨某也就不必再为县事日日烦忧了。”

“明府抬爱,抱玉何德何能!苟县尉一表人才,进退有度,又得明府提点,必然胜过抱玉许多。”

“差远了!”杨岘说得直截了当,“是不是办实事的人,打一次交道就看得出来,他可是远远比不上你……”

苟县尉一张瘦刀条脸涨得红圆,再也听不下去了,恨恨地加快了脚步。

·

郑业的耳目比抱玉预想的更灵敏,两县联名的请牒一到州司就被司士参军骆复礼压下,当日就有口信捎给丰海,责问郑业上牒前为何不招呼一声。

口信三言两语讲不清楚,郑业被问得一头雾水,赶紧唤来骆六,教他随着来人一道去州司回话;又派人去西厅和邻县私下打听,如此经多方问询、核实,这才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斯事诡谲,大大逾越了郑业有限的政识,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允许薛抱玉修引渠,本就是为了磋磨她——一文钱不给,她拿什么修?随她怎么上蹿下跳,只管当猴戏看;什么时候看够了,什么时候就该算账了,届时再顺手将徐为扯进来,问他一个督管不力之责。一石二鸟。

没有钱是不能修成引渠的,就像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出来,此乃颠扑不破之理。

可眼下这理就活生生地被姓薛的小儿给破了!看这意思,不光要修引渠,还有修两口蓄水的陂塘和三十里碎石子路。虽未看到工料单,仅凭请牒后附的图状可知,州司拨款必然不够,余下的都得从临邛账上出。

杨岘又不傻,为何会应下此事?

郑业捧着一肚子弯弯肠子,一弯一弯地捋,慢慢捋通了其中的缘故:姓薛的甘要实惠,不要名头,她将本该由他郑业领受的荣功一股脑让给了杨岘,轻易换来了丰海的引渠、陂塘和阔路!

“他娘的,慷慨到本官头上了!”郑业的肠子气得一剜一剜地疼。

因庸调一事,原本裴弘对他印象极佳,只因姓薛的一纸狗屁不通的改良状,好印象随即土崩瓦解,弄得他灰头土脸,好不尴尬。

自那以后,被裴弘质问田亩丁口的场景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他梦中,每次醒来都会惊出一身凉汗,心口怦怦乱跳,害得阿骆也跟着担惊受怕,一碗接一碗地给他灌补肾益气的苦药。

这已经不是遗憾,而是后遗症了!

郑业从未如此恨过一个属下,薛抱玉在他心里是独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暮鼓隆隆时分,丰海县的大堂破天荒地四敞大开,阖县官吏皆被召到大堂中集议。郑业换了公服,阴沉着脸,坐在海水朝日屏风前,肚脐顶着公案,呼扇呼扇地喘气。

狴犴铜香炉里的青烟本是一柱直上,被他喘得在半道打了结,无端变幻出莫测的形状。

郑县令一这么大喘气,满堂公人便大气不敢喘,不知底细的面面相觑,各自惴惴,听到些风声的便拿眼睛偷溜县尉,猜测着待会的好戏。

郑业不说话,先用两道目光充杀威棒,将整个大堂打得死寂无声了,这才冲着徐县丞和薛县尉开了口:“今日是什么场合,为何不换公服?本县平日里是太宽纵你们了,惯得你们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抱玉这才发觉,在场的四位县官里,郑业和卢从玄都换上了公服,只有她和徐为还穿着平日的常服。

徐为好歹是老二,被老大当着众人的面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脸色很不好看;抱玉没想到郑业会从此处切入,心里暗暗为他叫了句好,以为没事找事的本事,还得多向郑明府学。

郑业威严地哼了一声,借服制之题继续发挥,先后强调了丰海县的规矩和衙门里的方圆,最后落脚在用印规制上,厉声道:“印鉴乃是朝廷所授,官府威严所系,若有人胆敢行盗用伪滥之事,那便是蔑视我大唐的律法,罪不容诛!”

二堂录事一个激灵,立即惊疑不定地瞟向周泰。

周泰正奋笔疾书——与以往每次集议一样——边记边点头,以示他从长官的话语里获益良多;老脸上每道褶子都写着憨厚和老实。

二堂录事又惊疑不定地瞟向薛少府,怀疑“盗用伪滥”就是字面意思,这种事薛少府完全干得出来!

抱玉肃坐垂眼,正在行道家的内观大法。

她将郑业说过的那些话都归拢在一起,心里面挨个拨拉,最终发现:明经真是不行,郑县令做了这么多年的亲民官,一张嘴还是“罪不容诛”、“罪该万死”——到底什么罪名你倒是说清楚呀,是没看过大唐的律令格式还是看不懂呀?看不懂可以向县尉请教嘛,信口雌黄,太失水准!

郑业疾言厉色地教训了一通,终于将话引到了正题上,却是态度一变。

“我丰海虽地处江南水乡,因地形所限,每苦水泽不济。昔者两任县令耗竭府帑,郑某接手空仓,虽存疏浚之念,难为无米之炊!然,既为亲民之官,牧守一方,岂忍坐视黎庶焦唇?前委徐县丞董理此事,耗费数日,尽破艰难,始见成效。”

徐为心里一动:难道此事还真教薛抱玉办成了?打量郑业,不明白他用意何在。

郑业语气难得亲善:“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咱们丰海的引渠不光要修,还要大修,一直修到临邛去,绕过金沙河、直通卢江!”微笑着转向徐为,“义勤,擘画这项大工事,你可是居功甚伟,可向大伙详述方略。”

徐为震惊地底地看了抱玉一眼:修到临邛去,绕过金沙河,直通卢江……那不就成了漕运工程,她当真有这个能耐?稳了稳心神,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如今裴大使特重漕事,县司若能参与其中,那便既有钱拿,又有功立,怪不得郑业一反常态——可他又为何忽然将自己推到前面?

“诚如郑明府所言,府帑空虚,原址疏浚已属不易,直连漕河更是难上加难。”徐为犹豫了一瞬,立刻接过话来,察郑业神色,又朝着他一叉手,恭敬道:

“兹事体大,卑职岂敢妄言功劳?此皆仰赖明府运筹得法,凡事亲力亲为。自今而后,惟当秉承钧命,夙夜匪懈,务使堤堰工成,不负明府之深意。”

郑业满意地笑了。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徐为这个庸才,能从自己牙缝里分得一杯残羹,也足够他受用了。

如此表态,说明他还不算太傻。

郑业赞许地与徐为点了点头,神色一凛:“义勤所言甚善。卢江工事非独丰海一隅之事,实关漕运国本,务须谨慎。今宜在本县专设卢江工事督办司,由本官总领其事,徐县丞协理庶务,卢主簿掌录事参佐,工事期间,诸工吏、匠作暂脱本曹,皆由工督司直属。诸君当同心戮力,共襄此千秋之业。”

诸人齐声称善。

除了抱玉。

郑业轻蔑地掠了她一眼:跟他斗,小儿郎还嫩着点!她既上赶着将一个大好机会送到眼前,那他便全盘接过,教她好好见识见识长官的手段!

·

廿一日,阴。

北固山下西津渡口,寒江如墨,雨雾朦胧。

猩红毡毯在沿岸十几里铺开,中设一几,上敷紫帷,鼓乐仪仗分列两侧。鲜红艳紫金礼器,皆已被雨水打湿,看着像是刷了一层浓淡不匀的墨。

雨雾之中,幕府僚佐、润州文武、诸客、僧尼道士和百姓百二十人皆东侧向西而立,浙西观察使兼润州刺史裴弘身着紫袍,负手立在最前。

雨丝在他隆起的眉宇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鼻梁向下滚落。颜行懿捧着一只坛子随在身侧,欲唤人张伞,被他抬手制止。

已而一点明光跃现在视野之中,继有赤帛节幡、黄龙旗和五方旗现出,一艘朱漆黄幔的天家楼船正朝着岸边缓缓驶来。

楼船靠岸,当先有两列铠甲鲜明的神策军跑步上岸,站定后一人出列,手持符节,高呼:“诏书至!”

话音落,一位绯衣中官姗姗走出船舱,出现在甲板上;头戴进贤冠,配金蝉珥笔,威视岸上众人,神色睥睨。

颜行懿认出此人乃是朱同,此前一直在东宫做杂役。

圣人病重,太子初监国事,东宫鸡犬升天,此人一跃成为内廷闲厩使,掌舆辇牛马之事。

浙西是油水丰厚之地,向来出使者,莫不满载而归;借着太子的东风,这美差便落到了朱闲厩使的肩上,由他勾当这次的浙西宣慰使。

颜行懿看向裴弘,裴弘略一颔首,岸边立时擂鼓列戟;三通过后,朱同迈着四方步上岸,昂然立在几案一侧。

凉雨飘零,激着了新任宣慰使的满身热意,令他感到十分不适,皱着眉四处看了看,发觉此处竟没有提前张设雨棚,脸色便不大好看。

那唱礼的神策军将很会揣摩上意,见状立刻高声道:“圣旨不可淋雨,请为施障!”

裴弘喉结动了动,有两位使府军将踏步而出,在朱同头上扯起一张大油布。

神色军将眉头一皱:“请裴大使更换黄罗伞障!”

几上已设紫帷迎旨,再为一个宣旨阉人施黄罗伞障便是逾制。

裴弘一甩袍袖,大步走上猩红毯,跪于几前:“浙西观察使裴弘接旨。”

朱同憋了一口气,只得朝神策军将示意,那神策军将忿忿地取出一只名册,开始高声唱名。

先诸州县,闻者齐声应“诺”;后依次为诸军将、诸客、百姓等,亦先后呼“诺”;最后僧尼道士,皆呼“诺”。

除僧尼道士外,皆行跪拜之礼。

朱同扫了一圈黑压压的脑袋顶,目光落到面前的“雅剑”头上,嘴角一勾,开始细声细气地宣旨:

“门下:朕绍膺骏命,御宇十有八载,夙夜忧勤,惟惧不克承祖宗之丕烈。今秋以来,星躔示异,太史奏称紫微垣有晦明之变。伏闻浙西奥壤,素钟宝气,会稽之铜、吴兴之银,皆天地菁华所萃。着浙西道观察使裴弘,速备赤金三千两,精银八千铤,南海明珠五十斛,并越绫吴绡、珊瑚翡翠诸宝,克日解送入京,朕当亲择吉期,告谢太庙。昔汉武铸承露盘,魏武起朱雀台,皆取法阴阳,上应乾象。卿家世受国恩,宜体朕焦劳之意……”

赤金三千两,精银八千铤,南海明珠五十斛。

江南六道供养着东西两京、神策军镇和边军粮草还不够,还要再进奉金银珠宝,为病重的圣人祈福应象。

裴观察前脚上请朝廷免除今岁羡余,圣旨后脚便宣至浙西,巧立名目,公然索取。

岸上文武百官和应命赞礼的百姓莫不心头一片冰凉。

颜行懿担忧地望向府主,裴弘的两肩已被顺着油纸边缘淌下的雨水湿透,侧脸的轮廓似江上远山峰折,风雨里尤显峥嵘。

“裴观察,接旨吧。”朱同很过瘾地念完了长篇大论的圣旨,“一路上都是这个鬼天气,嘶!”四下张望,搓起了手。

他此时很需要一杯热腾腾的润州紫笋暖身。

润州紫笋乃是特品贡茶。在宫里,这样的茶除了圣人和得宠的娘子外,就只有两位枢密使和两位神策军中尉才有资格享用,暂时还轮不到他的份。

可那是在宫里,出使到地方就不一样了。

千里兴波而来,慰劳一方,差事毕,朱同自己也很需要慰劳,不为了别的,单是为了圣人的颜面,这接风洗尘的茶就只能是紫笋。

除了茶叶,他还听说过一道润州名菜——肴肉,据说此肉晶莹剔透,入口酥润细腻,佐茶最好不过。等到风停雨歇,他还想去北固山游览一番,人道刘宋开国之君刘裕就曾住过此山,峰顶北固亭中至今仍有英雄之气,此番正好一并领略。

一想到接下来月余的神仙日子,朱同就大度地原谅了浙西使府方才的不周,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期待,要笑不笑地看着裴弘。

这位性情孤峭的贵公子如今已三十有五,少年丧父、新婚丧妻,从中枢被排挤到地方整整十年,如今连节度使都不是,只是一个没有兵权的观察使,人便也不复少年时的凌人之态,换上了一副儒雅相貌。

他可能早就不记得朱同了,可朱同却记得他。

当年十六王宅里远远一瞥,少年裴郎意气风发,傲色更在凤子龙孙之上——那是一种瞥上一眼就教人浑身难受的傲色,落在挨过一刀的阉人眼中,便是该当千刀万剐的傲色。

风水轮流转,少年裴郎今已落花流水,前途无量的朱同便能在他面前大度一笑了。

裴弘的确不记得朱同这么一号人物,手接诏书,命人以紫檀匣盛之;振衣而起,凤目朝旁一扫。

颜行懿捧坛上前:“浙西道山川之精、土木之灵和三百万生齿的血汗尽在此坛之中,请中使受坛,即刻回朝复命。”

朱同的笑容僵在脸上,大感骇异:“裴观察这是……何意?”

颜行懿厉声道:“星躔示异,紫微垣有晦明之变,圣人安危系在此坛,中使何故犹豫?请速受坛!”

朱同愣了好半晌,反应过来,尖声道:“裴观察,意气用事徒逞一时之快尔,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你可要想好了!”

他虽不知那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单看粗陶坛身和黄泥封口,便可知颜行懿的话尽是胡扯。若就捧着这么一个东西回去复命,裴弘是什么下场还不好说,他朱同的下场则清晰得很。

裴弘微微一笑,温声道:“中使万勿担忧,裴某已具谢状一封,交由驿站快马递送长安;还请安心上路,待回宫复命,谢状必已至圣人几上,届时坛中之物自有分解。”

“你……你就不怕……”朱同张口结舌,还欲再说些什么,随着颜行懿一声“恭送天使!”岸上忽然鼓乐大作,铮然嗡声,波撼舟摇。

“好、好,好!”朱同咬紧了牙,脸色铁青,“回京!”

天家楼船靠岸时搭出的朱漆栈道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天使们便踏着来时的路,急匆匆地返回到船上。帆也不必再降了,箱笼也不必再搬了,船工心道:正好,省了一回力气;扯开嗓子:“启航!”

在岸上诸人的注目下,这艘朱漆黄幔的天家楼船自岸边缓缓驶离,船尾的五方旗、桅杆上的黄龙旗、船头的赤帛节幡相继隐没,直到最后一点明光也消失在视野之中。

裴弘神色一凛,交待了颜行懿几句,在军将护卫下返回使府。

奉命前来赞礼的人群大喧,议论一阵,也就各自远去;诸客之中,唯有骆文德留了下来,觑着时机,小跑到颜行懿跟前。

一见此人,好脾气的颜判官也觉不耐,正欲将其打发了,骆文德却忽然递上一匣,匣盖启开,里头躺着一件眼熟的物什:一方青陶十二峰古汉砚。

骆文德堆笑道:“裴大使的书法冠绝当世,小人钦慕已久,特为献上此物,聊表献芹之意,还望颜君转达。”

“这倒是个稀罕物,”颜行懿仔细端详着砚台,不动声色,“何处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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