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她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环顾了一圈,确定自己现在是在苏家后,她一颗心才安定了下来。
她又做梦梦到那个黄家痴肥的傻子了,比她大六岁,流着口水,用那种憨直的目光盯着她,还有苏燕娣带她去黄家时那谄媚的模样,黄家人盯着她那打量货物的眼神,她每次想起来都感觉后背发凉。
棠棠本来想起来穿衣服,但手刚伸到枕头下边就摸到了昨晚喻娟芳给她的糖,棠棠嘴角浮现了一丝甜笑,她数了数糖,一共有五颗,她剥开糖纸,甜丝丝的水果味在嘴里蔓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
早饭是高粱面馍还有酸白菜,以及野菜黑豆稀饭,这算不上是多好的伙食,不过都能吃饱,在这个年头不管粮食歪好,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吃完饭,棠棠帮着把碗筷刷干净了,喂了猪和鸡,就跟堂姐瓦妮他们一块背着个筐上了山,苏家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都很懂事的为家里分担,每天除了打猪草、捡柴外,还会在田间地里挖野菜,渐渐开春了,地里还能挖到一些野菜,吃了一个冬天的萝卜土豆,挖点野菜也能换换口味。
他们常吃的野菜就是蒲公英,荠菜,香椿,苦菜等,焯过水的野菜没什么苦味,再放上蒜米和酱油拌一拌就能很好吃了。
棠棠跟着苏家几个孩子在山里转了半天,捡了满满一筐干柴和一小把野菜,她蹲下身想把筐背起来,但太重她硬是没抬起来,那大筐看起来像是能把她瘦削的脊背压断,苏觉生忙道,“我帮你背一部分。”
说着,他把棠棠背筐里的干柴给匀了一部分到自己的筐里,“好了,咱们回家吧。”
棠棠舔了舔嘴唇,朝他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谢谢觉生哥哥。”
棠棠在原本的家里也有三个哥哥,但是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帮自己干任何活,苏家不仅爹娘好,苏家的哥哥也特别好。
“咱们是一家人嘛,既然你现在是我爹娘的闺女了,你就是我亲妹子,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嗯嗯!”
棠棠想起来什么,她摸了摸口袋,昨天晚上喻娟芳一共给了她五颗糖,她吃了一颗还剩下四颗,她把这个糖拿出来,几人的眼睛瞬间一亮,“糖?”
棠棠数了下,虎娃、瓦妮、苏觉生、苏觉孝正好有四个人,她就把这个糖分给了他们,没有小孩不喜欢吃糖,几个人都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回到家后,喻娟芳打了水,一连洗了几遍才把他们拔回来的野菜给洗干净了,把野菜下锅焯了水攥干切碎,加上盐和酱油调味后,“滋啦”一声,空气中满是猪油和蒜米的香味。
这刚开春的野菜不仅嫩,苦味也比较淡,平时苏家不做午饭,实在饿得慌就垫一口干粮,棠棠午饭就吃了一个蒸红薯,肚子早就空落落了,其他人也一样,埋头呼噜呼噜的吃饭,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吃过晚饭,张桂香在井边刷着碗,就看到小儿子狗剩哭哭啼啼的朝自己跑了过来,“娘,苏觉胜他欺负我!他们都有糖吃,就不给我吃!”
张桂香平时最护犊子,听到这话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都是一家人凭什么就他们大房的孩子没糖吃,“啥糖?”
“就是那种彩色玻璃纸的水果糖,苏觉生苏觉胜瓦妮他们都有,娘,我也想吃糖……”
三房南屋,昏暗的油灯下,苏会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逐句学习着一份新文件,喻娟芳就在旁边补着一件被柴枝勾出一道口子的旧衬衣,三个男孩还在院子里打闹没回来,棠棠拿着苏觉生的小学四年级的课本在看,她不识字,但是她很喜欢看课本上的插图,感觉怪有意思的,而且课本有股淡淡的书香特别好闻。
张桂香一脚跨进了门,喻娟芳见状把手上的针线和衬衣搁到了旁边,脸上挂了笑,“大嫂找我有事?”
于亚红探了半个身子往里边瞧,她是赶鸡回鸡窝的时候看见张桂香气冲冲的往南屋这边来了,急急忙忙就凑过来看热闹了。
苏会民也站了起来,想着他们妯娌俩估计有话要说,就打算往外走把空间让给她们。
张桂香冷笑一声,“老三媳妇,有些事真不是我计较,这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你们当长辈的好歹一碗水端平是不是,你们三房和二房的孩子都有糖吃,我们大房的孩子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是怎么回事?”
“我这当娘的就见不得孩子委屈!当爹当娘的都偏心自己孩子,就算你们俩偷着给孩子糖吃,好歹也藏着遮着点,狗剩看见你们家觉生和觉胜都有糖吃,就他没有,哇哇哭了半宿!”
妯娌之间也分亲和近,喻娟芳平时和于亚红关系就更近一些,张桂香先入为主的认定了二房三房都有糖吃,就他们大房和四房的孩子没有。
原来是为这!
炕上看书的棠棠瞬间就变得紧绷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听见喻娟芳淡淡的开口道,“棠棠,你跟大伯母解释下是怎么回事。”
“大伯母,这个水果糖是我娘给我的,她只给了我一个人,一共有五颗,我吃了一颗,剩下的四颗揣在口袋里,昨天在山里捡柴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在一块,我就把这个糖分给了虎娃哥哥、瓦妮姐姐、觉生哥哥和觉胜哥哥。”棠棠紧张地舔着嘴唇解释道,她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我不是故意不给狗剩哥哥的。”
娘昨天给她这个糖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既然不是喻娟芳分的糖,张桂香也不好对着个小孩发挥,脸色有些讪讪的难看,于亚红已经反应过来,上前打哈哈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那这样说来我们家栓福、草根也没吃着那糖啊,连觉孝也没有,大嫂你多想了。”
“看来老三媳妇是心疼这丫头呢,就给了她一个人。”
“狗剩也九岁了,这个年纪还因为吃不着糖哭,这也太丢人了,哪里像个男子汉!”
张桂香离开后,喻娟芳也没了心思再补衣服,把院子外面疯跑的三个孩子叫进来睡觉,吹灭了油灯,都躺下休息了。
黑暗中,棠棠捏着被子一角,被一股愧疚不安的情绪笼罩着,大概是心里压着事所以也睡不着。
过了很久,直到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棠棠有些惊诧,没想到天这就快亮了,怕第二天没精神上山捡柴,忙强行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了。
苏会民有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平时他要去县里的学校办事,或者到公社开会就骑这辆车,这天,喻娟芳特意叮嘱苏会民走路去学校,把自行车留给她用。
收拾了像战场一样吃过早饭的堂屋,喂完鸡后,喻娟芳换上一件藏青色线衣,再背上了平时基本没什么机会背的那个格子挎包,头发梳理整齐后盘在了脑后,神色淡淡的叫来了正往身上背背筐的棠棠。
“今天不去山里打猪草了,我带你去一趟公社。”
棠棠脸色一白,紧张的捏紧了衣角,她木讷的点了点头后,就把那背筐放回了墙角,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她想起来那天她亲娘苏燕娣要把她卖给黄家那傻子当童养媳,也是像喻娟芳这样仔细的捯饬了一遍,然后说单独带她去一个地方。
舅娘也要把她送给别人了吗?
从榆槐村到公社有十几里地,棠棠这还是第一次到公社去,她坐在后座上,上坡的时候有点吃力她就下来帮着推车。
已经开春了,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穿着棉袄有点闷热。
棠棠情绪有点低落,喻娟芳也不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大概也是觉得没什么跟她好说的。
“你在原先那个家里的时候,平时都干些什么?”把自行车推上坡后,喻娟芳主动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尽管她已经猜想到了自己要被送走了,但喻娟芳主动跟她说话,棠棠还是很高兴,“洗衣服,捡柴,烧饭,喂鸡,在山里找野果子吃……”
这段时间,是她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虽然舅娘脸上对她总是不咸不淡的,但其实对她很好,会给自己偷偷捞一碗稠粥,会给她盛满满一碗鱼汤,还会给她糖吃,舅舅也很好,哥哥也很好。
她在苏家不用挨冻了,可以吃饱饭,她能穿上一件女孩子的粉色的衣服,不用捡哥哥的脏衣服旧衣服穿,哥哥的裤子拉链都是朝前门开的,她在苏家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幸福。
“就你一个人洗衣服?”
“嗯。”棠棠点了点头,她最害怕冬天,除了衣服穿不暖和,睡觉也挨冻外,最难受的就是洗衣服,隆冬腊月那水里都是冰碴子,手刚伸进水里感觉都要被冻掉了一般,手上生的冻疮被火一烤,又痛又痒的。
而且冬天换下来要洗的衣服特别厚特别多,两个木盆都堆得满满的,洗一个上午都洗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