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翡口中的“引见”,便是顺理成章将臧舒雯从玲珑布庄接回了祝府。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回府路上只姑侄间偶尔说些小话,温窈既不探听也不插嘴,像是漠不关心。
单凭方才在布庄里臧翡的意思,臧舒雯到长安来一月有余,本就是臧翡的安排。
而臧翡非但不曾在府内声张,反而悄无声息地让臧舒雯在府下的布庄做事,其中心计,早在臧舒雯现身的那刻昭然若揭。
她是在向温窈威示警告——
那日她所说的“有人取代你的位置”并非虚言恐吓。
瞧,她的亲侄女,落落大方、温婉可人,一个比温窈更适合做祝家儿媳的人选近在咫尺。
而温窈呢,除去一身虚名和一张惑人皮相,眼高于顶不说,还三年未诞下子嗣,又凭什么有胆气和她叫板,当真以为祝家非她不可么?!
“我虽到长安有一阵,可对地方还不熟悉,”臧舒雯仿佛感觉不到她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看着温窈道,“若表嫂有空暇,能否带我在长安四处看看?”
臧翡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到底没有制止。
既是臧舒雯主动提出,温窈自然不好拒绝,回道:“臧姑娘可随时来我院中。”
“好了,过会你差人去大理寺,告诉清衡今晚早些归府。”
马车渐渐停下,徐嬷嬷在外低声传报已到府前,臧翡却不急着出去,不紧不慢地说,“就说府上有贵客,要一道用晚膳。”
她吩咐事情时甚至目光都半点未分给温窈,说完便带着臧舒雯下了马车,反倒是臧舒雯面露歉意,似是十分同情温窈的境遇。
“母亲。”温窈落在她们后面,在臧翡越过府门前叫住了她。
“今晨清衡走时说,寺里太忙,要比平日晚一个时辰下值。”温窈语气平缓,声音一如既往淡然,“恐怕晚膳的时间要推迟些。”
臧翡背影微顿,回眸望向她神色依旧的面容。
好得很。
臧翡冷嗤一声,一言不发径直回了瑾华院。
“姑娘。”
主母回了府,府前便不需要人伺候,眨眼间只余温窈主仆。
琉锦抿了抿唇,与琉银相视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前有豺狼后有虎,苦苦维持出的如薄冰一般的安稳,怕是要破碎了。
……
温窈命竹山去大理寺传了话,哪怕祝清衡心生抵触,但此事是臧翡安排,他总要给母亲面子。
再说如今温窈同臧翡的关系几乎势如水火,倘若祝清衡不在其中调和,早晚会出事——臧翡不会将气撒到他身上,可温窈常在府中,免不得遭罪。
他清早和温窈说要晚回,臧翡又要求他早归,如此既不能准时回府叫温窈生疑,又不能到太晚使臧翡难堪,只得掐算着时候,比平日里晚了半个时辰回去,全了两边的颜面。
“这是你舒雯表妹,刚到长安不久,”不知是不是臧舒雯到来的缘故,臧翡今晚瞧着心情颇愉,换了一身花青色褂襟坐在祝正和身侧,眉眼含笑,“清衡,你便坐舒雯边上吧。”
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在席上,他却要与素未谋面的表妹同坐一排……祝清衡脸色不大好看,还未拒绝便听臧舒雯道:“姑母您糊涂了,哪有让表哥坐我旁边的道理。”
祝正和扫了还站在原地的祝清衡一眼,臧翡虽没同他事先打招呼,可为官这么多年他哪看不出臧翡的用意,一并打圆场道:“近来大理寺事多,你也累了,快坐吧。”
臧翡敛了笑意,祝清衡垂眼没去看她的脸色,快步走到温窈身边坐下。
祝正和无声拍了拍臧翡的小臂,忽略骤然冷下的场席,道:“都是自家人,不见礼,动筷吧。”
话是这么说,直到见祝正和动了筷子,几人也才拾起漆筷。祝清衡先夹了一块桂花小排放进温窈碗中,不经意道:“你爱吃这个。”
臧舒雯眼观鼻鼻观心,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她本就是被臧翡一纸去信拉到长安来的,她爹臧邢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岭南臧氏后继无人,日益没落,这么多年只有一个臧翡在长安还算个有头脸的人物,因此臧邢一打听得知祝清衡娶妻三年仍旧无子,便明白了臧翡的意思,马不停蹄将臧舒雯打包送了过来。
她在长安的日子不长不短,但足以让她从风声里了解祝府的状况——祝家父子同朝为官,祝正和身居高位,祝清衡前途无量,而她这位表嫂温窈是当今丞相的独女,才貌为人无可指摘,唯一被诟病的便是没为祝家诞下孩子。
而臧翡大费周章把她找来,早就和她说得很清楚。
一是看中她是“自家人”可帮衬一把,二就是要撮合她和祝清衡,好为祝府生下子嗣。
至于臧翡说的“母凭子贵”、“诞下长子后便让祝清衡将她抬为平妻”云云,臧舒雯还没傻到信以为真。
她早就听说祝清衡对温窈情深意切,从未与其他女人有过纠葛。眼下再看对面男人记挂在意温窈的模样,臧舒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男人嘛,说一套做一套再表演一套,就是不知道祝清衡究竟能不能为了温窈抗下臧翡的意思了。
“阿雯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臧翡没吃多少,叫人给臧舒雯单独上了一碗鱼羹便放了筷子,“近来我腿脚不适难尽地主之谊,清衡,待你手头的事忙完便抽些时间,带你舒雯表妹四处转转。”
明明白日臧舒雯才向温窈提了此事,过了几个时辰同一件事就改落到了祝清衡头上。
祝清衡咽下最后一口饭,不慌不忙喝了半杯水,又用帕子擦了擦唇,才回道:“方大人被罚职,如今大理寺管事的只有儿子一人,实在脱不开身。”
臧翡看了他一眼,还要开口说什么,却听祝清衡又说:“表妹是女眷,儿子一个男人本也不方便照顾,母亲不如安排府里的婢子陪同表妹,岂不是更为合适?”
臧舒雯默默搁下汤匙取出素帕拭嘴,心道祝清衡三言两语连温窈也摘出去了,恐怕再说下去安排给她的婢子也要抹掉了。
她倒是时刻记着臧翡交代她的话,不好一直当哑巴,接着祝清衡的话道:“我却对表嫂一见如故,不知表嫂可否与我一道,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她很聪明,没有将目光放在祝清衡身上,而是望向温窈,“表嫂,你觉得呢?”
祝清衡目光掠过臧舒雯温柔带笑的脸,他虽此前没见过这个表妹,但显然她是臧翡的人,话里话外直奔着温窈去,鬼知道她找温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于是语气谈不上多好,“小窈近来有些风寒,不宜……”
臧舒雯心里翻了个白眼,微笑打断祝清衡的话,“表哥,我在问表嫂呢。”
祝清衡:“……”
温窈与臧舒雯坦然的目光相视,指尖安抚般搭在男人手背上,对臧舒雯轻声道:“表妹愿意与我一道,我自然也愿意作陪。”
祝清衡拧眉要开口,眸光触及温窈覆在他手上的柔荑,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那便最好不过了,”臧舒雯转向臧翡,眼神示意她安心,“姑母,就让我与表嫂一起吧。”
臧翡眸色沉沉,正堂内外都是侍女小厮,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若不允,才是真的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随你们罢。”
她胸口压了气,只觉桌席上处处看不顺眼,起身道:“我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
有臧翡在,祝正和向来说不上什么话,偶尔充当和事佬,臧翡回了院里,他也无心再用膳,对臧舒雯道:“你姑母就是这个性子,不必往心里去。你在长安只有你姑母一个亲人,要是有难处便与你姑母直言,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臧舒雯乖巧回道:“侄女知道了,多谢姑父。”
祝正和点了点头,又要对祝清衡嘱咐什么,祝清衡却先一步拉着温窈站了起来,“爹,我和小窈都吃好了就先回去了,您慢用。”
祝正和:“……”
他额角跳了跳,便听臧舒雯也说了告辞,无奈挥了挥手背允了他们离开。
正堂内只剩他一人,不多时堂外匆匆走进一仆从,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祝正和平和的眉目罕见地浮出一丝厌烦,敷衍道:“今夜我睡书房,让她砸,随她怎样。”
仆从见怪不怪,在祝正和走后招呼人来收拾桌席。
……
“方才席上,你不该那样对臧姑娘说话。”
正堂内外四处都是人,臧舒雯又是臧翡的侄女,祝清衡那般怕是会引人说闲话。
“那我如何说,母亲明摆着用意不纯,我还上赶着给她们送机会么?”祝清衡不悦,进屋将门合上,幽怨道,“你不吃醋也就罢了,又数落上我的不是了。”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温窈,自背后把人搂进怀里,语气愈发不满,“我看你说欢喜我都是假话,人摆到面前了你都不在意,这几年要不是我死活不应,母亲塞的小妾通房恐怕要围着祝府排一圈了。”
“是吗。”温窈拉下男人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身看向他,“为了我,你竟牺牲如此之大么。”
祝清衡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情急去握住她的手,“窈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温窈勾了勾唇,面上却不见笑意,“今日申时,竹山从府中取了五十两。”
“清衡,是你让他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