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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1 / 1)

太后眼角不由抽搐一下,险些控制不住大发雷霆。

已经有许多年,没人这样同她说话了。

她与皇帝僵持许久,最终道:“给我一个时辰。”

谢凌钰颔首,没有离去的意思,竟是打算在此处,慢慢等着。

皇帝没有丝毫不自在,如待在自己寝殿,甚至有心思品口茶。

“薛氏的人还活着么?”太后把最坏的设想问出口。

谢凌钰神色微微诧异,“母后,朕已派朱衣使保护他们,自然无恙。”

太后一颗心往下沉,寻常情况下,皇帝不可能放过薛氏,除非他需要留着薛氏,同另一方撕咬,以便他坐收渔翁之利。

放眼大昭,有谁家能与薛氏相提并论?

“是河间王么?”

皇帝颔首。

“简直引狼入室!”太后终于忍不住,将手头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然而她体虚气短,那瓷盏在地上叮叮当当滚了下,毫发无损。

太后起身,喘着气,指着少年怒道:“河间王是什么人?你就不怕他夺了你的皇位,祸乱朝纲?”

谢凌钰瞧着她,冷声道:“太后何须惊慌,朕不过向河间王借了支兵而已。”

“借兵做什么?”太后蹙眉,“你迎他入京了?”

“是南下。”皇帝颇有耐心地解释,“昨日,南楚袭龙亢城,河间王世子已率府兵尊朕旨意,身先士卒。”

河间王借的都是精锐,谢凌钰很满意。

太后闭上眼,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先帝在时,便屡屡驳回河间王率兵南下的奏折,以防他立下功勋徒增野心,你倒好。”太后冷笑,“陛下答应了他什么?赐九锡?”

“允他此战若胜,河间盐税五成归他所有。”

太后默然,陛下有问必答,半分不急,显然是大局已定。

他还有诸多细节未提及,譬如何时同河间王勾连,府兵如何悄无声息南下,还有禁军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长乐宫没有得到半分风声,便已经输了。

“陛下这般胸有成竹,何须再问,前两个要求,我允了。”

“唯独最后一个,”太后抬眸直视皇帝的眼睛,“我总要问问阿音自己的意思。”

“不必。”

谢凌钰眼神冷淡,看出太后拒绝拖延之意。

“皇后贵为天下女子之首,朕以为无须多问。”

听见“皇后”二字,太后心底松缓不少,随即打起精神道:“正因皇后乃天下女子表率,才需谨慎选择,阿音生性不喜拘束,并不适合。”

谢凌钰神色淡淡,“身居高位才可为所欲为。”

他亲眼看着薛柔睡熟过去,半分不担心她听见,于是毫无顾忌地威胁太后。

“譬如,朕为天子,方能对王三郎生杀予夺。”

太后脸色骤变,忍耐许久,终于将斥责他的话悉数咽下去。

她苍白着脸,为薛柔未来的婚事担忧。

方才皇帝的意思,便是动杀心了。

真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强夺大臣未过门的妻子,且毫无愧色。

不同的是,当初她早与先帝往来,而薛柔对皇帝无意。

甚至可以说厌恶。

太后见皇帝神色不算激烈,认为尚有几分转圜之地,“此番河间王立下大功,他恐怕不愿见阿音为后。”

“朕为君,他为臣。”谢凌钰轻笑,“朕立谁为后,他岂配置喙。”

太后拧眉,心头浮出一丝疑惑,按下后才道:“阿音性子单纯,倘若在后宫遇险——”

谢凌钰明白太后今日不可能松口,终于有点恼火。

性子单纯?他看薛柔最会撒谎骗人。

但太后指的遇险是什么,皇帝也清楚。

先帝当年遣散后宫,却看在前朝份上,给了几位高位妃子情面。

没想到兔死狐悲,硬逼得她们狗急跳墙,对着薛贵妃手段百出,下毒巫蛊齐齐用上。

谢凌钰面色冷淡,“朕没那般无用,需靠纳妃坐稳皇位,以至后宫竟有巫蛊施毒之祸。”

明白他意指先帝,太后怒急攻心,双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

“若非先帝屡屡征战,削南楚气焰,你以为自己能将皇位坐的这般稳?”

谢凌钰一哂,身为帝王,此乃分内之事。

他颔首,“朕从未否认过先帝功绩,只是驳斥太后方才所言。”

“太后担心阿音在朕身边遇险,实在杞人忧天。”

少年字字清晰和缓,落到太后耳朵里却如炸雷。

皇帝是铁了心要棒打鸳鸯,不肯让薛柔嫁给王玄逸。

母子二人对峙,一个焦灼,另一个则看着冷静,实则万分不耐。

谢凌钰起身,示意一旁的顾灵清上前,“懿旨已命人代拟。阿音的事,太后过几日便能想通。”

话音落下,他心有灵犀般转过头,便瞧见薛柔苍白着脸进来。

有些刚调入京的朱衣使怔住,他们没想到太后的人根本不拦着薛柔探听朝政。

有人自觉失职,低头想请罪,却见陛下径直越过自己,道:“阿音何时来的?”

在场的朱衣使都恍惚了,那声音有些缥缈,不知是不是错觉,还带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陛下,我刚醒便来了,”薛柔看了一眼四周,语气略有讽刺,“殿里藏了哪个南楚刺客?这么大阵仗。”

“朕让他们下去就是。”

薛柔看了眼姑母,心底掂量一番,“我想同姑母单独说几句话。”

话音落下,除了顾灵清,其余人都以为皇帝要沉下脸。

谢凌钰神色平静,温声拒绝,“太后需要静养,你也需要休息。”

“我合不上眼。”薛柔没说自己做了噩梦,方才惊醒,垂眸道:“心口堵得慌。”

“可以。”

薛柔没想到他这么快应允,诧异抬眼,却见少年唇角微扬,下一瞬便提了要求。

“一个时辰后,来瑶华宫见朕。”

谢凌钰说话声音不急不缓,若非情绪波动极大,不会轻易变化,故而旁人很难听出他背后何意。

譬如此刻,薛柔不知他是想见自己,还是因她昨日谎言恼怒,想兴师问罪。

无论哪种,她现在都只能答允。

终于等到谢凌钰离开,薛柔快步到姑母身畔坐下。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也可能靠在姑母怀里等她安抚。

然而现下,她却觉得自己像石头一样,动都不动,茫然地看向地上的杯盏。

“好孩子,我知道你昨夜守在我身边,”太后轻轻抱住她肩膀,拍了拍她后背,“无妨,我对皇帝还有用处,他不会杀我。”

醒来后,伺候她穿衣的女官便说薛二姑娘一夜未睡,方才被陛下抱去偏殿了。

看着榻下那把遗落的剑,太后便知薛柔在恐惧什么。

一瞬间,巨大的悲怆比感动更早涌上心头。

她如蛟龙失水,困于华林苑,竟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彻夜守在身边。

这个孩子真心待她。

太后想着,自己这般大时,已学不会真心待人,唯恐被吞吃到骨头渣都不剩。

自己没有的,才万分渴求,万分珍惜。

偶尔,太后也会疑惑,阿音有没有恨过她。

她当年哄懵懵懂懂的稚童进宫陪着自己,远离生母,鲜少出宫,一言一行被朝臣紧盯。

如今这个疑惑被解开,怀中少女和她流着同样的血,却是截然不同的人。

如剔透水精,里面有一片如冰雪月华般的真心。

太后不再权衡犹豫,看着薛柔的眼睛,将方才陛下所言字字句句相告。

“阿音,姑母知你不肯,”太后抚着她手背,“放心,我有法子。”

唯恐隔墙有耳,太后没说仔细。

薛柔有些恍惚了,难以置信呢喃:“他疯了?”

紧要关头提立后,是否太不分轻重缓急。

顾灵清他们没劝着些么?

太后轻叹口气,“王玄逸不顾流言,与你同游,他师父也说他疯了。”

这个年纪痴迷上谁,确实会做出令人难以理解之事。

尤其是谢家人,出痴情种。

薛柔有些不屑,“论及情字,陛下岂能与表兄相提并论。”

然而说完,她便陡然沉默,眼前浮现多年来表兄待她好的模样。

年幼时,她还会因为薛兆和的偏心偷偷躲起来哭,一边哭一边揪着园里的花草泄愤。

表兄每次都能找到她,手忙脚乱擦眼泪,答应一切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呆愣愣道:“阿音别去揪那些花儿了。”

“怎么了,又不是你家的花儿,你心疼什么?”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些花把你手都弄脏了,”他拿出个新手帕小心翼翼擦去她手上花汁,“你若真不痛快,打我就好了。”

“当真?”

“当真,”他点头,“阿音打人一点都不痛。”

薛柔回过神,想笑一下让姑母放心,可嘴角仿佛挂了千钧重的铁块,扯都扯不动。

“我……我真不想负表兄的情意,我发过誓的。”她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却瞥见姑母鬓边一缕白发,蓦然冷静下来。

薛柔想起姑母方才复述的话,里头关于表兄的被她刻意忽视。

除非皇帝对她兴趣消减,否则她就是做姑子,也不能嫁到王家。

这份情意,她是不想辜负也要辜负了。

薛柔颓然,“罢了,此事……我亲自同陛下说。”

她离开大殿,被外头倚着的女子吓了一跳。

那张面具万分眼熟,薛柔认出来了,是昨日看守姜吟的朱衣使。

“薛二姑娘,在下等许久了,走罢。”

顾又嵘语气轻快,陛下吩咐她在殿外侯着,护送薛柔至瑶华宫。

真是好差事,既不用风吹雨淋,也不需杀人放火。

路上,顾又嵘驾着马车,忍不住犯爱炫耀的老毛病,跟薛柔搭话,“你那个表兄长什么样啊?俊俏么?”

薛柔脸色骤变,殿门紧闭,离那般远,她是怎么听见的。

顾又嵘在朱衣台有个别称“听风客”,她安抚道:“放心,我不会同陛下说的,那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陛下舍不得罚薛二姑娘,还不是要罚她这个多嘴多舌的。

见薛柔不吭声,顾又嵘悠悠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她怪可怜的。

依顾又嵘看,皇帝有什么好,也就权势盛了些,脑子好用些,长得好看些……可小小年纪就阴着脸不爱说话,哪会讨小姑娘喜欢。

她“啧”一声,“我理解你,但你往后可千万藏好。”

马车飞驰,连带着顾又嵘的话也像飘起来似的,吹进薛柔耳朵里。

“若藏不好,依陛下的性子,真会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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