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二楼窗边,盛乔见男人一直在原地愣着不动,有些不满地催促,“快上来呀。”
徐肃年这才回过神,不紧不慢地走进街对面的成衣店。
盛乔是个急性子,趁他走过来的时间,已经下到了一楼,徐肃年一进去就看到了她。
方才她在二楼窗口,只露出半个身子,徐肃年并未注意到她的衣裳,直到她此时轻快地朝自己跑过来,徐肃年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换了一身轻盈的女装。
自离开长安,两人已经相处了近十天,这期间,盛乔为了出行方便,一直都是穿着男装,包括她从家里跑出来的那一天。
因此,纵然徐肃年早知道她是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小女郎,但也仅限于那张全然不施粉黛的面孔,远不如此时换了女装之后的冲击力大。
天气热,洛州的裙装比之长安用料更轻薄,更节省,款式颜色也更为大胆。
盛乔此时上身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直领襦衫,上饰繁复华丽的宝相团花。下着一件绛紫色曳地纱裙,裙尾用金线绣了一圈蝴蝶纹,随着她的脚步扬起、落下。
徐肃年看着她朝跑过来时,就像她裙尾的蝴蝶,美丽娇俏,灵动翩然。
徐肃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她穿男装是什么样子了。
她之前也有这么漂亮吗?
徐肃年想着,脚步微顿,又见她跑得太快,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她,不料盛乔根本没发现,走过来之后,有些不解地盯着他微微抬起的手,“你朝我招手干什么?”
徐肃年无语了一瞬,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没什么,你看错了。”
“是么?”盛乔用怀疑的眼神瞄他。
“衣服买好了,还叫我进来做什么?”徐肃年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
盛乔没回答,只是指着他身上的衣服,“你不热吗?”
徐肃年皱眉,“干什么?”
“我和琥珀都买了衣服,单剩你一个人算什么?”盛乔朝他眨眨眼,大方道,“这家成衣店不是只有女子裙装,二楼还卖男子的衣裳,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付钱!”
她真的很活泼,说话时也没一会儿安静,刚刚还站在徐肃年的身边,说着说着就已经绕到了他的正前方。
徐肃年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口处裸露的肌肤,白得有些晃眼。
他连忙偏过了头。
盛乔对他的这个动作表示不满,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气道:“徐少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徐肃年又把手臂也收回来,“小娘子方才说什么?”
根本没在听嘛。
盛乔瞪他一眼,“我说!要给你也买一件衣裳!”
说完,也不等徐肃年是答应还是反对,兀自拉住他的胳膊,推着他往楼上走去。
徐肃年拗不过她,就这样被她拽到楼上,期间许多人都递来好奇的目光,徐肃年都没忍住轻咳了一声掩住半张脸,盛乔却浑然未觉。
她将徐肃年拉到最里面的一排架子,指着其中一件浅蓝色的窄袖长袍,对他说:“我觉得这件好看。”
徐肃年看她一眼,没说话。
盛乔又指着蓝色旁边的那件银红色的,问:“那个呢?”
徐肃年对她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委婉道:“还是多谢小娘子的好意,我并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
盛乔偷偷抬眼看他的表情,眼底藏着一丝促狭。
她当然知道这男人为什么不满意,这十多天来,他身上的衣裳都是一水儿的墨色,再没看到过第二种颜色,只看着就觉得阴沉。
可她不觉得徐少安是一个这样的人。
明明那么年轻,模样又那么俊,就应该好好打扮一下嘛。
想到这,盛乔干脆不再征询他的意见,直接吩咐店里的娘子,让她们把自己刚才指到的两件衣裳都帮自己包起来。
徐肃年皱眉,“小娘子,我说……”
可还没说完就被盛乔打断,“谁付钱谁说了算。”
“好。”徐肃年被噎了一下,“反正我不会穿。”
他的语气很生硬,但盛乔一点都不生气。
正巧此时店里娘子包好衣裳送过来,盛乔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是我送给你的,你不穿也没关系。”
她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仍旧眉眼弯弯,“只是我觉得,你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说完,她将那两件衣服塞到了他的怀里。
徐肃年下意识接过,看着盛乔离开的背影,缓步跟了上去。
出了成衣店,又去逛了别的铺子,除了衣裳,又买了一大堆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徐肃年这个车夫临时当起了苦力,两只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等再回到客栈时天都黑了,店小二很有眼力见,忙凑过来帮他们把东西搬回房。
盛乔累得双腿发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一阵风似的就飘回了房间。
徐肃年也没有用晚膳,跟在她后面回了自己的客房,一推开门,就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包袱,应当是店小二刚刚送过来的。
他走过去掀开一角,果然是今天白天盛小娘子给他买下的那两件衣裳。
看着那过于亮丽的颜色,小娘子在成衣店里对他说过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从小到大,徐肃年听到过数不清的恭维和奉承,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
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即便是最爱他的母亲,也不曾像今日这样给他买过衣服。
徐肃年感觉有些陌生,还有一点新奇。
他不自觉地打开了包袱,视线落在最上面那一件银红色的圆领袍上。
但还没等他伸手去拿,忽听得窗外传来两声清脆的敲击声。
是齐甄来了。
徐肃年一怔,莫名有些心虚地将装着衣服的包袱重新盖上,这才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齐甄身手利落地从窗户里翻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不算大的包袱,见礼道:“郎君。”
徐肃年嗯一声,关上窗户,问:“卢大人那边如何了?”
齐甄回道:“卢大人一直在按照您的命令,结交洛州的官员,只是不知道您接下来的计划,难免有些慌。”
徐肃年蹙了下眉,道:“的确该与他见一面了。但客栈人多眼杂,暂时还没有合适的机会。”
齐甄立刻道:“郎君,先前您吩咐齐源提前给您找的宅子,他已经找好了,就在月华坊,离着州县衙门和官家驿站都不远。”
宅子?
徐肃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曾经的吩咐。
刚接这桩差事的时候,徐肃年就已经料到不会轻松,想必会在洛州待上一段日子。为了行事方便,他特意派了手下齐源先一步到洛州,提前租一个宅子。
此时刚过去十多日,徐肃年竟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见自家郎君表情不太对,齐甄很是尽职尽责地帮他回忆了一遍,然后问道:“郎君是继续住在客栈,还是搬到宅子里去住?”
客栈人多眼杂,根本不利于查案,当然应该住到宅子里去,一切低调行事。
可他若在此时搬走,又如何对盛家小娘子解释。
他难得有这样犹豫的时候,沉默片刻,道:“还是……”
“还是暂时住在客栈,你将那宅子的位置告知卢大人,我明日亥时自会去见他。”
反正盛小娘子也不会在洛州待太久。
齐甄虽不解缘由,却也不敢再问,只得应下。
徐肃年又与他交待了些正事,有些疲乏地按了按额心,这一路的颠簸,加上半日的闲逛,他多少还是有些疲惫。
齐甄很有眼力见,拍了拍身上的包袱,说:“郎君先歇歇吧,洛州天热,属下正好帮您带了夏日的薄衫,顺便再帮您拾掇一下房间。”
徐肃年应一声,走到长榻边正欲歇息片刻,忽听齐甄惊讶道:“郎君,这是您的衣裳?”
徐肃年一怔,循声看过去,果然看到齐甄正抖落着那两件新买的亮色衣裳,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不是我的。”徐肃年轻咳一声,淡定道,“大约是别的客人买的,小二送错房间了。”
齐甄毫不怀疑,“我就说郎君怎么会有这种样式的衣服。”
说着,他把那两件衣服重新塞回包袱皮里,“既如此,我一会儿直接帮郎君扔掉罢。”
“等等——”
徐肃年下意识出言阻止。
但在触到齐甄不解的目光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说到底,他与那小娘子只是恰巧同行,他此行是为了公事,她也有更远的目的地。
两人迟早都会分开。
不合适的衣服,留着又能做什么?
徐肃年眸光微垂,决定道:“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