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断崖，海风裹挟着咸涩气息，肆意翻涌。
云尧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屏住呼吸。
男人的声音混合着海浪声传来，像隔着一层薄纱，将一个家族百年来的悲欢离合娓娓道来。那些跨越四代人的往事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卷轴，真实得让人心悸。
可这不是话本里的传奇，而是镌刻在这个男人骨血里的记忆。
“这里的人们热情好客，乐于助人，这种浓郁的人情味，我非常羡慕和喜欢。”
云尧望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这就是你想移民的原因？”
“不止如此。”谢伊忽然转身，海风扬起他额前的金发，露出那双盛满星光的蓝眼睛，“这个国度就像一块散发着独特魅力的磁石，有关它的一切，都让我着迷。”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但最重要的……”
话音未落，一阵浪花拍岸的声响恰如其分地填补了空白。云尧看见他睫毛轻颤，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曾祖父临终前，”谢伊嗓音沙哑，“还在眷恋着这片故土。”
夜风忽然变得温柔，轻轻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无数人被命运的洪流裹挟，被迫背井离乡，逃亡海外。他们大多携带金银珠宝傍身，他的曾祖父却与众不同，他带走的是全是书籍。
云尧恍惚看见百年前那艘远洋轮船，身穿中山装的青年卷站在甲板上，身后是两艘满载典籍的货船。斯卡恩贵族贝内特站在码头，被这份执着震撼得脱帽致礼。为他在庄园内建造藏书阁，让这些珍贵典籍有了容身之所。
月光穿透云层，洒下一片银辉。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昔场景，如同一幅幅画卷，在云尧眼前徐徐展开，又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悄然退去。
船只在海面上悄然滑行，划破平静的海面。
某个念头如闪电划过脑海，云尧脱口而出：“你的曾祖父，该不会是一位书商？”
谢伊惊讶转头，金发在风中划出弧线：“你怎会知道？”
云尧回答：“因为那套书。”
当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手中有《雪国时代》全集时，云尧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只是当时没有将这些细微的线索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一百年前那位被卷入战乱的书商，竟然会是谢伊的曾祖父。
“曾祖父确实是个书虫，他带去斯卡恩的书，现在还保存得很好。”男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曾祖父珍视这些书，就像珍视自己的生命，我也想延续这份守护。”
“嗯，我知道。”云尧说，“从你给我的那套《雪国时代》就能看出来，你们……都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曾祖父临终前不断念叨落叶归根。”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浪声淹没，“这个遗憾，我想替他弥补。”
这句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心湖。
云尧怔怔地望着海平线，心脏像是被攥紧。
周遭寂静，只有海风不知疲倦地吹。
“抱歉，”谢伊忽然靠近，冷杉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
“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我喜欢你……”云尧下意识转头，鼻尖不小心蹭过他垂落的金发。
呼吸瞬间凝滞，近在咫尺的俊颜在月光下如同古典油画——高挺的鼻梁投下分明的阴影，薄唇抿成一道温柔的弧度，柳叶般的眼尾微微上扬，隐匿在朦胧的光影里。
她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惊慌的倒影。
“我也喜欢……”谢伊忽然开口。
尾音比海风还轻，云尧听得不太真切。
“嗯？”她微微歪头，发丝滑落肩头，“抱歉，我没听清。”
谢伊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他俯身的动作让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发丝在海风中纠缠，乌黑与灿金交织，恰似彼此的呼吸，在咫尺方寸间碰撞，连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我说——”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际，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这样坦率的你，我也非常喜欢。”
云尧屏住呼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耳畔，将碎发别到耳后。
“诶？”她睁大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对话的暧昧走向，“我不是……”
解释的话被打断。
谢伊直起身，噙着笑：“该回去了。”
云尧张了张嘴，攥紧肩头的外套，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错过了澄清的时机。
滨海湾小区，暗钨色库里南停靠在单元楼下。
云尧的注意力原本还停留在 iPad 屏幕上，听到停车声，她抬起头，望向车窗外，目光在四周打量一番后，不禁面露惊诧。
（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怎么了？”他问道。
“没…… 没什么。”云尧赶忙回答，一边说着，一边将 iPad 递给谢伊，同时利落地解开了安全带。
“谢谢你送我回来，协议条款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我稍微做了些修改，并且已经签好字了。”
谢伊接过查看，果不其然，在乙方的落款处，清晰地看到 “云尧”两个娟秀的字迹。
他轻轻滑动屏幕，在双方权利与义务条款里，发现云尧将：【甲方应保障乙方的基本生活需求，每月提供乙方一万美金作为经济支持。】
改成了：【甲方应满足乙方的阅读需要，定期按照乙方提供的书单，为乙方寻找其想看的书籍。】
“其实你不用删掉原条款，直接把这条加上就行。”谢伊轻声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对我来说，只要有书，就足够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按你的意思来。”谢伊不再勉强，轻声应道，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完成了签署。
协议签署完毕，谢伊让云尧输入自己的 Email 账号，随后将协议发送过去。
“那么，合作愉快。”
云尧拎起精致的手包，拿起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着的《雪国时代：第二卷》，右手伸向车门内侧。
就在她即将合上车门的瞬间，谢伊的声音骤然响起：“云尧。”
云尧停下动作，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来到她这边。
谢伊俯身打开后车门，从车后座拿出一个质感十足的大纸袋，递到她面前。
“这是？”云尧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一时没敢伸手去接。
谢伊嘴角上扬：“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