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云尧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在眼前不断放大。
在近到能数清他睫毛的距离，谢伊的动作忽然顿住，却没有立即退开。他修长的手指转而探向她面前的储物箱，取出一台iPad时，袖扣擦过她的膝盖。
“刚才在政务中心，你没来得及看协议。”他嗓音温润，将解锁后的平板递给她。
云尧伸手去接，指尖擦过他微凉的手背，像被烫到般轻颤。她慌乱垂下眼睫，目光死死钉在自己摩挲iPad边缘的指节上。
“怎么了？”
“没什么。”
“怕我？”
谢伊忽然倾身，金发随着动作滑落。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躲闪的侧脸上。
“不是。”云尧耳根烧得厉害，下意识否认。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
呼吸在胸腔凝滞，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
为什么？
因为你这双眼睛，澄澈得像贝加尔湖的冰层，却比任何深渊都令人沉溺。因为你这张脸，完美复刻了我珍藏的《春日寂静》典藏版封面。因为只要看到你，就让我想起十四岁那年，在稿子里写下的那些羞于示人的绮念。
这些话在唇齿间辗转，最终混着加速的心跳，被咽了回去。
当她终于受不住他的视线，鼓起勇气抬眼时，猝不及防撞进一片冰蓝色的深海。
浑身过电般的战栗中，云尧忽然理解了学妹为何会在漫展对coser尖叫。当纸片人冲破次元壁活生生站在面前时，理智确实会像阳光下的薄雪般消融。
“别害怕。”他忽然轻笑，金发随着偏头的动作漾开涟漪，“我不是坏人。”
“更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云尧屏住呼吸。
此刻他身后车窗外的暮云如雪莲怒放，整座城市都沦为陪衬。
夭寿了！大白天的，竟然有人出门自带滤镜。
砰咚——砰咚——
心跳疯狂撞击着胸腔，明明滴酒未沾，却有种微醺般的眩晕感。
她忽然想起某位小说家的话：“极致的美具有神性，会让人瞬间失语，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震颤。”
前方信号灯由红转绿，谢伊退回驾驶座，冷杉的气息随之稍稍退散。
直到车辆驶过两个路口，云尧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将视线聚焦在平板上。
屏幕上是一份详尽的契约结婚协议。谢伊想要获得东岱市的永久居留权。作为核心城市，东岱入籍的条件极为严苛。
除满足基本条件外，还必须具备下列条件之一：
1、对本国有重大、突出贡献的外籍人或者无国籍人；
2、在本国直接投资，投资金额达到五千万美金，且连续十年投资情况良好，不得有任何偷税漏税的情况；
3、与本国公民结婚，且婚姻关系存续5年，每年在国内定居不少于九个月。
在上述三个条件中，第三条无疑是最简单、最快捷的。
于是，谢伊找到了她。
他们之间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谢伊需要国籍，她想要谢伊手里那套绝版书。
云尧继续浏览协议，目光在关键信息上稍作停留。
在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中，她被条款吸引目光。准确来说，她是被条款中的天文数字震惊了。
部分条款内容如下：
【2.1.3 在婚姻关系存续的五年里，甲方保障乙方的基本生活需求，每月提供乙方一万美金作为经济支持。
2.2.6 乙方不得做出违背婚姻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与其他异性交往、发生不正当关系、公开诋毁甲方声誉或故意损害甲方利益。
3.5.1 若违反上述条款，乙方需赔偿甲方七十万美金的违约金，并且在期限结束后终止婚姻关系。】
云尧浏览完协议内容，又逐字逐句将重要条款重新审视，确认毫无遗漏后，她转头看向男人。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谢伊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微微一顿：“你说。”
“为什么想加入这边的国籍？”
他侧眸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车内忽然安静。
云尧自顾自地说：“我小时候曾去过斯卡恩，那里有世界上最美的极光，社会福利体系完善，国民幸福指数位居全球前五，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察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收紧时，她忽然止住了话头。
过了半晌，谢伊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缓缓荡开：“斯卡恩确实很美。”
“但于我而言，仅此而已。”
车窗映出男人模糊的倒影，云尧看见他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某种苦涩。
半张俊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却让她无端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看不见的寒气正从男人周身蔓延开来。
云尧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他的禁忌，抿着唇说了声“抱歉”后，转头望向窗外流动的霓虹。
沉默许久
谢伊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我以前来过东岱。”
“八年前，”他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在这里生活过一阵子。”
云尧立刻转过头来。
“然后呢？”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连身子都不自觉地朝他那边倾了倾。
就在云尧想听故事时，车身突然向右偏转，驶入一条林荫小道。梧桐树的影子在挡风玻璃上交错掠过，最终停在一栋灰白色建筑前。
“到了。”谢伊熄火，车顶灯自动亮起。
云尧抬眼望去，车窗外“兰亭宴”三个鎏金大字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家连续五年摘得米其林三星的老字号，她略有耳闻。
谢伊下车后绕过车身，修长的手指虚扶在车门上方。云尧暗自赞叹他的绅士体贴。
穿过雕花屏风时，云尧闻到一缕熟悉的沉香。领位的服务员旗袍开衩处绣着精致的云纹，将他们引至临窗的位置。
窗外竹影婆娑，与室内的苏绣屏风相映成趣。
服务员斟完茶轻声告退。
云尧指尖轻抚茶盏，拾起车内没聊完的话题：“你刚才说……八年前来过东岱？”
谢伊放下茶盏，杯底与红木桌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嗒”声。他刚要开口，隔壁座位突然传来喧闹声。
云尧下意识皱眉，扭头看向声源。
隔壁在欢庆生日，老人，小孩，还有年轻的男男女女，一家三代人都在，大概十多个人，一起围着一个大约七八岁、戴着寿星帽的小男孩。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欢快的生日歌响起，服务员推着精美的蛋糕缓缓走来，众人齐声合唱，场面温馨与热闹满溢。
云尧脑海中瞬间浮现儿时相似场景，她也曾被这样围在中间庆祝生日，那可真是让人头疼的生日宴啊！
她仓促收回思绪，抬眸时却怔住了。
男人清冷的眉眼此刻竟笼着一层罕见的柔软，他注视着庆生的一家人，眼神微微失焦，澄澈的蓝瞳像是蒙着一层薄雾，朦胧地让人心尖发颤。
“这里的人情味……”他忽然开口，指腹轻轻划过茶杯边缘，“是斯卡恩永远没有的温暖。”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云尧呼吸微滞，眼前俊美的容颜背后，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是巧合吗？就连那抹悲伤神情，都与小说中的 Erebus 如出一辙。
“你问过我选择这里的理由，对吧？”谢伊突然转回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云尧眨了下眼，愣愣点头。
他轻抿薄唇，沉声道：“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华人。八年前，我来东岱留学，在这里生活过两年。我很喜欢这里。”
云尧“诶”了一声，惊愕浮上眉眼。
这个男人，无论是外表还身形，分明是纯正北欧血统，毫无混血迹象，可他却说出这般让人措手不及的话来。
“那个，关于你曾祖父和祖父的事……可以详细说说吗？”
“当然。”
他正要继续，推餐车的轱辘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身着旗袍的服务生布菜时，云尧盯着她慢悠悠的动作，恨不得自己亲手上场，好不耽误她听故事。
“两位请慢用。”服务员终于上完菜，微笑离开。
虽然饿了一下午，可此刻云尧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未讲完的故事。
她看向男人，满汉期待地希望他继续。
对面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口，拿起银勺盛汤。
“先吃饭。”他将盛好的汤碗推过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分明是故意在吊她胃口。
他扯松领带时，那截露出的脖颈线条优雅如天鹅，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得云尧莫名喉头发紧。
这个动作莫名让她想起小说里 Erebus 幻想触碰青鸟的场景，连那种危险的优雅都如出一辙。
从中餐厅出来，轿车沿着滨海高架飞驰。
途径断崖公园时，谢伊忽然放缓车速，侧眸问她要不要去吹吹风。
云尧心心念念着他在餐厅没讲完的家族往事，欣然答应。
轿车转弯驶入断崖公园，缓缓停在停车场。两人下车，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公园灯光朦胧，仿若给世界披上一层薄纱。
两人并肩来到断崖边，凭栏眺望海平线。海浪汹涌，拍打着礁石，发出嗡嗡轰鸣。
月光倾洒，海面波光闪烁，仿若繁星坠落大海，如梦如幻。
云尧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转头问他：“可以继续和我说关于你曾祖父和祖父的事吗？”
谢伊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噙笑：“你还真是个对故事痴迷的人。”
云尧但笑不语，于她而言，书与故事，是滋养心灵的食粮。
谢伊顺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远方，声音仿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漆黑静谧的海面上，海风悠悠拂过，泛起层层温柔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