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
魏寻欠了一百万？
唐成安拿着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是一百万元没错。
2000年10月……也就是魏寻大四的时候。
唐成安看见纸条在手心里颤抖，眼前一黑。
如果是大四，那就对得上了。
向才申之前和她说过，魏寻在大四那年被人骗了，可当时只说骗走的是他四年奖学金和生活费，难道魏寻为了创业，还向高利贷借了一百万吗？
唐成安不敢细想下去，慌忙把纸条又塞回了原位。
“壹佰万元整”几个大字还清清楚楚留在纸面，钢笔划破纸背的力道仿佛透过十年光阴刺进掌心。
她暗暗捏着本子边缘，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难怪魏寻决定留在南州却还是租房住，难怪他衣柜里从来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难怪他只肯买放在角落里最便宜的盒饭……
唐成安不敢想象，
明明自己的生活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魏寻又到底为了什么选择回来，一腔热血面对毫无回报的质疑和嘲讽？
单单因为所谓的发展家乡的梦想吗？
她不明白。
“应该是工人私接电路导致电压不稳，问题不大，”魏寻检查完回来，“不过今天晚上估计没办法来电了。”
“你要不先回去？”
好在光线昏暗，这才没让魏寻察觉到唐成安突变的脸色。
“没事，”唐成安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不想让魏寻发现她的情绪，“人多力量大，我陪你。”
不管怎样，既然魏寻不说，那她就不问。
至于那张纸条，就当没发生过。
如果时机合适，她相信魏寻一定会告诉自己一切。
“不过我刚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唐成安把电脑还给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得靠近了些，“为什么这里就你一个人啊？那些工人呢？”
“这些新设备都是许教授从北京运来的，线路比较复杂，他们不会操作。”
“他们不会可以学啊，本来就是花钱雇他们做工的，凭什么把活都丢给你一个人干……”
唐成安看着魏寻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他们没办法留这么晚，家人都在家等着开饭呢。”
“哦，这就是他们旷工的理由啦？欺负你一个没成家的小年轻？”
这些工人就算加班再晚，也有妻儿在家里热好饭菜等着他们回来，可魏寻呢？等待他的就只有阴冷冷的一间公寓而已。
再说了，“吃人饭，给人干”，旷工还这么理直气壮，这什么道理？
“没关系，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我没理由不上，”魏寻倒是想得开，“与其花时间教他们，最后还是一团糟，不如我自己直接动手更快一些。”
“……你就是个烂好人。”
魏寻这种清清淡淡的性子，唐成安怒其不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次当她以为自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时，却发现魏寻又傻不愣登地掉进别人为他挖的另一个坑。
她最讨厌他这一点。
可偏偏她喜欢的，又正是他这张对谁都温温和和的笑脸。
就像明明嫌弃囤满了一抽屉的塑料袋，却又忍不住继续塞几个进去。
唐成安总算明白电视剧里男女主又爱又恨的感觉了。
“是不是眼睛累了？”她注意到魏寻揉眼睛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魏寻摇摇头：“不是，就是光线太暗，容易看不清屏幕。”
“你不早说？”
唐成安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诺基亚，在按键上鼓捣了几下，顶上手电筒便突然亮起来，照得她那双琥珀色眼睛一眨一眨。
“我自己的小灵通没有电筒，刚好我把唐成泰的旧手机带过来了，这样有没有舒服点？”
魏寻低低笑出声来：“嗯，很有帮助，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唐成安也笑呵呵的，“而且如果你需要砸东西，这个也能短暂充当一会儿锤子。”
“不是都说，诺基亚硬得能砸核桃嘛？”
“那确实一举两得。”
两人的笑声撞在一起，原本衣袖布料上沾着的泥点都仿佛变成了光斑里的星子，蜜瓜甜丝丝的香气顺着瓜藤爬上来，轻柔晚风也吹不动二人之间的光束。
心脏在此刻，是比相碰的膝盖还要更近的距离。
嗡嗡嗡——
唐成安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唐成泰打来的电话。
“喂？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您好，请问是唐成泰家属吗？”对面传来陌生女声。
“啊对，我是他妹妹。”
“我是人民医院急诊科的护士，您的家人因为疑似食物中毒被送到我们医院了，目前意识不太清醒，麻烦您尽快赶到医院来。”
“食，食物中毒？！”
唐成安接到电话后不久，魏寻那边也打来了，不过患者却成了周胜天和向才申。
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两人只能急忙放下电脑赶到医院。
刚到医院就看见大厅内的医生护士忙碌不停，门口一个接一个的担架被抬进室内，上面躺着的几乎都是吐到面色苍白的病人，症状稍微轻一点的也是捂着肚子，虚弱地扶墙慢慢跟着挪进来。
唐成安赶紧跑去搀扶其中一个颤颤巍巍的病人，询问事情原委。
“别说了，乐兴酒店今晚举办的晚会上的牛肉有问题，吃死人啊。”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唐成安急忙拨了个电话给赵姐：“喂？赵姐，听说我们酒店牛肉有问题，这是怎么回事啊？”
“哎哟，好像是送来患了牛瘟的牛肉，备菜的人没在意，把这些病牛肉当正常的全上了，大厅里吐了一片啊……”电话对面的赵姐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听起来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哦对了，你没吃吧？”
原来她和魏寻今天晚上待在温室大棚里加班，正巧躲过一劫，反倒是在家美滋滋吃着免费牛肉的唐成泰和唐玉山倒了大霉。
“别担心，我没吃，老余那边怎么说？”
“估计是要负全责了，这下可赔不少钱。”
“你，你们先别担心，经理层那边肯定有动静，我刚好在医院观察一下情况，可能要先麻烦赵姐你暂时替我对接一下酒店的工作。”
“诶诶，好哦，你也注意安全。”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直接把酒店所有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可唐成安转念一想又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成安，我怎么听说是你们酒店的牛肉有问题？”魏寻也从护士站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唐成安抱着头头疼不已：“哎，别说了，备菜人员疏忽大意，今晚晚会的牛肉用的都是病牛肉，引发了大型食物中毒事故。”
“那唐叔和成泰哥……”
“糟糕！”
要不是魏寻这么一提，唐成安都没想起来，唐玉山和唐成泰这两个贪小便宜的家伙肯定吃了不少牛肉，指不定现在吐成什么样呢。
她心急火燎地打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刚洗完胃瘫软在床上的唐玉山和面色稍好吊着水的唐成泰。
“哎哟喂，你可算来了，”唐成泰虚脱到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连和唐成安斗嘴的力气都没了，“真是飞来横祸啊……”
“你真是有良心……拿坏了的牛肉检验你爸和你哥命有多硬是吧……”唐玉山依旧嘴上不饶人。
唐成安叉着手，看到她这两个不成器的老爹和二哥也实在无奈。
“嘁，这不是命挺硬的么？病牛肉都没把你俩吃死。”
不过她虽然嘴上嫌弃，也还是细心帮唐成泰掖好被角，倒了两杯温水端给他们。
“我……我就资道……你这丫头……没安蒿心……”唐玉山腰都直不起来也要还嘴。
“哟，您这是怎么了？”唐成安觉得奇怪，“怎么说话还漏风呢？”
唐成泰：“嗐，老爹年纪大肠胃不行，反应比我厉害，把假牙给吐掉了几颗。”
“你……你赔……”唐玉山好不容易说出几个清晰点的字眼，“那……那可是……金……金的。”
“对对对，赶紧呸呸呸，把坏牛肉呸出来。”
“你……你……”
唐成安一只耳进一只耳出，把唐玉山气得差点岔过气。
“你别和老爹瞎胡闹了，”唐成泰难得清醒，“你不是说去找阿寻了吗？人呢？”
“他有两个朋友也吃了，正忙着照顾那两位呢。”
“原来不止我们两个中招啊？你们酒店想钱想疯了吧，病牛肉也敢卖？”
“胡说！我们酒店这么多年的口碑又不是风刮来的，”唐成安反驳道，“这次只是意外而已。”
“反正不管到底因为什么，你们这回肯定要赔不少钱，不会影响到你这个月的工资吧？”
“当然不会，又不是我的错。”
“那你们赶紧把犯错的人找出来，好歹给我们一个交代。”
“那得看之后经理层那边怎么决定了。”
“你们还没开会呐？”唐成泰叫苦连天，“天啊，有苦无处说，我比窦娥还冤哪！”
“……”唐成安对他无话可说。
不过唐成泰说得并不是全无道理，事发这么久了，经理层那边不可能毫无动静。
再加上采购经费是唐成安亲自批下的，按照正常购价，没理由能一下买入这么多的量。
所以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
总之还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盖棺定论。
这次大型食物中毒事件，在晚会开办前大肆宣传的煽风点火之下，闹得南州人尽皆知，新闻报道铺天盖地，乐兴这次真是出力不讨好。
出于紧急公关的需要，酒店经理层一连好几天都召开了持续将近一整天的商讨会议。
保卫处通过监控调查出这次食材购入的负责人，人事部让他领了处分并强制辞退。
采购部门又发现这批病牛肉其实是供应商和负责人串通好，以低价强行塞入库存的，说明供应商那边对这批牛肉的实际情况心知肚明。
不出唐成安所料，通过层层施压，终于沿着线索找到经理层里的那颗“老鼠屎”。
三方里应外合，难怪能在物价飞涨的时候一下子购入大批量牛肉，偏偏事发之后又毫无动静。
既然如此，赔偿费的大部分都应该由供应商负责，乐兴的财政压力因此小了不少。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供应商衔接，酒店每天牛肉的需求量过大，如果不尽快找好下家，乐兴只会迎来更大的损失。
这几天没完没了的会议和电话，日趋紧张的财务状况，那些经理层的老家伙又趁机不断给她施压，把唐成安折腾得心力憔悴。
同时每天还要照顾还没完全康复的唐玉山和唐成泰，所以她几乎一回到家就像个瘪了气的气球，整个人蔫蔫地扑在床上，彻底没了力气。
“看来这病牛肉要的是我的命啊……”
长时间加班和劳累让她平躺着看天花板都觉得眩晕，于是赶紧转了个方向。
“嗯？”
无意之中，她偶然瞟到放在书桌上魏寻曾经给她的那个墨绿封皮的笔记本。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第二天，唐成安就气喘吁吁地来到人才公寓，敲开了魏寻的大门。
“快带上周胜天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