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侍女神色紧张,将韩乐瑶护到身后,厉声道。
“你不知我们是谁?”贺昀昭抬手指向自己,挑眉一笑,“哦,看来今早问讯时少的人可不止一人。”
他的视线落到她身后。
韩乐瑶低着头,缩在侍女身子投下的阴影后,看不清神色。
贺昀昭很快又转回视线,看向侍女,若有所思道:“还有你。”
然而她似乎并未听懂,疑道:“今早什么?”
高乘在一旁奇道:“今早没人来告知你吗?弭劫司你总有耳闻吧?我们……”
还未说完,那侍女瞪大眼睛,惊呼一声,打断他的话:“你们是弭劫司之人?”
她低下头,目光随之落到贺昀昭的腰带上。
碧城蓝,祥云纹,镶金嵌珠。
是弭劫司指挥使才有的佩饰。
云环怫然变色,慌忙松开韩乐瑶,伏身跪下,以头抵地,惊道:“奴婢云环,不知大人是弭劫司指挥使,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恕罪!”
“等一下,”贺昀昭突然出声,皱眉看着她,语气冷了下来,“你该不会不知近来府上发生了什么吧?”
云环抬起头,神情困惑:“府上……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韩……”
“大人!!!”
一道声音横空响起,打断了贺昀昭未说完的话。
几人循声看去,韩夫人匆匆从长廊跑过来,连发髻都乱了几分,气喘吁吁。
身后还跟着景殊玉。
“怎么回事?”贺昀昭冷声道。
两人站定后,趁韩夫人喘息的功夫,景殊玉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不知。方才我在院中尚未歇下,远远瞧见韩夫人正往这头跑。我担心出了什么事,便也赶紧跟过来瞧瞧。”
“大人!”韩夫人平息下来,“抱歉,乐瑶这幅样子,让大人受惊了。”
贺昀昭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笑道,“劳烦你再好好看看受惊的是我还是她。”
韩夫人转过头,但韩乐瑶抬眼看了她一眼,迅速又将头低下,不言语,往前抬起胳膊,似乎是想拉云环起来,但抓了个空,只好无措地伸着手。
聂枕月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韩乐瑶一怔,抽手欲躲,谁知手腕被她紧紧握在手中。聂枕月佯装不知她扭得厉害,弯眸一笑:“别怕。”
手上力气却不肯松。
韩夫人叹道:“乐瑶几日前磕伤,面上不甚好看,只怕大人看了……”
贺昀昭“嗤”地一笑,站直身子认真看向她,直到把她看的手脚不知往何处放时,才懒懒开口:“我看你也不甚好看,这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同你说话。”
韩夫人脸色微变,像是没料到竟能从他口中听到这般话。
聂枕月原本抓着韩乐瑶的手,沉眸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也是一噎,抬头无奈看他一眼,忍住笑意。
眼前少年碧蓝发带与发尾一同垂落肩头,臂弯抱剑,眼眸明亮,唇边带笑,张扬傲慢。
倒是的确比谁都有资格说这般话。
贺昀昭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们,忽然开口:“方才说到哪儿了?哦,韩中丞……”
“大人!”
贺昀昭了然一笑。
方才他故意拖长音,为的便是试试韩夫人是否有意打断他,果然不出所料。昨日便觉她不对劲,当下一心急,更是连装也不装了么?
韩夫人自知理亏,眼神闪烁几下,勉强维持着面上笑意,道:“大人有所不知,乐瑶自幼体弱,数年前又受了惊吓,时常……”
“行了行了,我现在没兴趣听你讲故事,”贺昀昭淡淡打断她,语气凉得很,“今早我便说了,让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如今看来是想好了,那这些话留着明日审你时再说吧。”
他转身便走,手中提着剑,背身摆了摆手,扬声道:“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吧,困得很。”
接着,他垂头看了眼身后追上来的人,低声一笑,道:“高乘,明日你去把那老头没了的消息告知她们一声。”
他继续道:“我看韩府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没个正常人,家奴给主子下毒,妻子不愿查清丈夫死因,唯一的嫡女还不知怎么搞了一身伤,被关起来连门都出不得。”
贺昀昭“啧”了一声:“真看不出来啊,韩中丞那老头在朝堂上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家宅内竟是鸡飞狗跳,奇怪得很。”
“可是大人不怕韩姑娘有疯病,受不得刺激吗?”高乘犹豫道。
“没有,”聂枕月平静开口,“我方才诊过她的脉,她没有疯。”
贺昀昭瞥了她一眼,露出点意外神色,半晌,笑道:“我还当你抓着她是同情心泛滥呢,原是去给她诊脉了?”
这两日她的表现,倒是出乎他意料的聪明。
聂枕月无语片刻,心中默默思量。方才她仔细探了下,韩乐瑶心脉微弱,又带弦律,虽并非狂乱躁疾,可的确精神失调,倒更像是长久以来情绪压抑、忧虑过度所致。
再加上她面上那些伤……
韩乐瑶身上究竟发生过何事?
又听贺昀昭哼道:“什么人被这般关起来,没疯也都得疯。既然韩夫人遮遮掩掩,害怕叫韩乐瑶知道,那我便偏要让她知道。”
他笑道:“我倒是要看看,她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几人走了一段,正待分开,忽见一人疾步跑来,口中道:“大人!方才在柴房门外搜到了这个!!”
聂枕月脚下一顿,转身看过去,见那人将一个钱袋放到贺昀昭手上。
贺昀昭只掠了一眼,便问:“谁的?”
“下官问了他们四人,其中三人皆称是翠珠的,但翠珠声称自己的钱袋一日前丢了。”
“翠珠?”贺昀昭皱起眉头。
“就是那位声称自己在灶房帮工的侍女。”
“好,把她放了。”贺昀昭点点头。
“什么?”高乘唯恐自己听错了,忙问道,“大人,她在灶房中本就最易拿到火折子,现下又在柴房找到了她的东西,证据确凿,为何要将她放了啊?”
贺昀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把你的钱袋拿出来。”
高乘摸不着头脑:“啊?”
“赶紧,废什么话。”
高乘赶紧低头,伸手往层层叠叠的衣襟里摸了半天,终于触到藏在胸前的钱袋,用力抽出,递给贺昀昭。
贺昀昭不接,只笑道:“若是你去放这把火,能让钱袋透过这一层层衣料掉出来吗?”
高乘想也不想,宝贝地抓紧钱袋,连连摇头道:“那当然不能!下官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能让钱……”
他一顿,恍然抬头:“哦——!大人是觉得这钱袋绝不可能是纵火时无意掉落的!那只能是……”
“不错,”贺昀昭点点头,眼神微沉,“是真正纵火之人栽赃。”
“那,大人是想……”
“既然那人要栽赃她,必定会关注我们会有何作为。若是迟迟不见动静,且还见她竟被放了,定按捺不住会去一探究竟。”
贺昀昭笑意残忍:“将她放了,然后暗中找几人守着。另外那三人也一同放了,只要等着便是。”
吩咐完,他抬腿欲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大人等等!”
聂枕月深吸一口气,道“大人难道不好奇今夜我为何会出现在东厢房吗?”
贺昀昭转过身,闻言一挑眉,道:“我好奇的事多了,难道你会一一如实相告?”
一边说,他一边靠近:“譬如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何人,从何而来,又有何目的。”
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譬如你方才为何那般失态,为何要哭——”
终于走到她面前,他俯身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譬如,你究竟在柴房发现了什么东西?”
二人距离极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聂枕月瞳色浅淡,月光下像是盈水琥珀般,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躲。
夜风习习,穿过二人中间,悠悠荡荡。
贺昀昭原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忽觉脸上一痒,愕然低头,竟是那飘动的面纱拂扫了过来。
再一抬头,面纱之上,一双眸子碎光清浅,隐隐含笑。
他猛地起身,后退两步,语气不变,嗤笑道:“怎么样,这些你都肯说吗?”
聂枕月心道肯说才怪,口中却恭声道:“大人洞若观火,我自不敢隐瞒。只是眼下有更要紧之事,待办妥后我自会一一解答大人疑虑。”
贺昀昭别开视线,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聂枕月沉吟片刻,抬头道:“大人,今夜我之所以会在此,是因为发现有人在我窗前偷听。”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昨日我便发觉有人跟踪,今日原想抓住此人,却不想竟跟丢了,迷失了方向,这才一路转到东厢房来。”
“什么?!”高乘一惊,呼道:“竟还有这种事?那阿月姑娘你可看清此人长什么样子了?”
聂枕月正待摇头,忽听一旁声音突然响起,似乎还带着怒气:“你见有人偷听,就自己一人跟着出来了?”
她意外地扭头,对上贺昀昭冷冷的目光。他笑了声,眸中却毫无笑意:“你是不是当真嫌自己活得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