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厅里。
程灼懒散撑在饮酒台上,一只脚随意勾着,掏出手机,对着某处暗戳戳拍了个照,他不动声色瞟了眼姜念,长指在手机屏上戳几下,锁屏,手机若无其事地扔兜里。
回过头,有点心虚地看向姜念,才发现姜念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一系列小动作。
或者说,她心里似乎装着事,心思完全不在这。
姜念端着一张漂亮的冷脸,将手中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程灼抽走她的杯子:“小姑奶奶,谁惹你了?”
姜念睨他:“很明显?”
程灼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圆台,双肘懒撑着台面:“明不明显我不知道,反正我能看出来。从休息室出来,你就一副心情不好、谁也别来挨老娘的样子。”
姜念再次从托盘里取了一杯酒,摇晃着红酒杯,冷哼一声:“那群记者,呵,他们最好祈祷下次别栽我手里!”
程灼有点不解:“记者的事不是都解决了吗?我让保安把他们轰出去了!放心,他们今晚绝对进不来。”
姜念咬牙:“他们闯大祸了。”
程灼:“?什么祸?”
姜念闭了闭眼。
要不是他们突然闯进来,她怎么会慌不择路跑进里间,又怎么会把简淮州压身下呢!
好吧。
她不仅压了,还踢了他小啾啾。
或许是大啾啾……?
管他的呢,她现在无心这些。
然后呢,她干什么了。
哦,她威胁他。
——“你乖点,一会就放你。”——
很难分清这句话到底是威胁,还是调情啊。
毕竟,她那时刚觉得他肉、体似乎有点可口,没准儿,她就是想调调情也说不准。
再然后呢。
他开灯,她关灯。
像故意唱反调似的。
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心虚还是难为情,又或者因为姜大小姐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解释两个字,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黑打开门,一下子溜了出去。
溜出去之时,身后还传来了砰一声。
……她让简淮州被门撞了。
哎。
姜念在心里无声叹息,又干了一杯酒。
程灼思考了会:“你是不是担心面料工坊合同的事?”
卓群端着酒杯,声音从旁边斜插进来:“不用担心,你是程灼引荐过来的,又和简家关系匪浅,一个小合同而已,淮州还不至于不给面子。”
姜念有气无力地跟着程灼喊了声卓叔。
她担心的就是这个。
简淮州当时的眼神,她直到现在都不敢回忆。
要了命了。
但她打起精神,扬扬手中的酒杯,在卓群面前露出温婉乖巧的晚辈氏笑容:“还得卓叔替我美言几句。”
既然已经这样了,努力解决才是重点。
程灼也在他面前卓叔长卓叔短地讨巧卖乖。
“卓叔肯定想帮你们,但是吧,”卓群目光看向某处,“淮州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怕弄巧成拙。”
隔着玻璃隔断,隐约能瞧见男人坐在沙发上,两只长腿交叠着,手肘撑着扶手,修长的指节微曲,指骨支着太阳穴。
坐姿随意,气压却莫名的低。
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端着酒杯迎上去,试图向他攀交情,助理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伸手,阻挡住这人。
短暂交涉后,男人哈腰点头地退了出去。
期间,简淮州连眼神都没舍得施舍一个。
卓群若有所思:“淮州打小心思就深,能把他气得情绪外泄,看来不来梅港那边麻烦有点大啊。”
姜念默默收回视线。
不来梅港麻烦大不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麻烦不小。
“现在过去谈生意,可不是个好选择,你可以等晚宴结束再看看情形。”卓群给她支完招,又道,“你也是半个简家人,等他心情好点,这事儿应该就成了。”
姜念思索着道:“有没有可能,他本来心情好点了,看到我心情又不好了呢?”
卓群:“?”
程灼:“?”
程灼正准备问点什么,回头,姜念又咕嘟嘟喝完了一整杯酒。
程灼阻止都来不及,他夺过她得酒杯:“嗳?姑奶奶,你酒罐子啊!”
……
还好,晚宴没过多久就进入了尾声。
程灼拖着姜酒罐子一起下到停车场,准备驱车离去,刚迈出电梯,没到一秒,又飞快退了回来。
姜念:“怎么?”
程灼咬着牙齿:“那帮记者还在那蹲着。”
他伸出头,往外面望了眼,一群人在那摩拳擦掌,他脸色难看起来:“疯了吗,不就是拉了他们裤链、扣了眼睛、掀了假发吗,没完了这都!”
姜念没说话。
他想了下,指了某一处:“我先去引开他们,你五分钟后,到那个位置等我。出电梯左转,就那儿。”
“好。”
程灼要走,想起什么,不放心地转过身:“你今天,喝这么多,没喝醉吧?”
“没。”
“那你说说,一会儿怎么走。”
姜念很冷静清晰:“左转。”
程灼放心了,抓紧时间跑出去,准备引开记者,跑一半,突然停住步子,骂了自己一声:“草!”
他怎么就忘了呢!
姜念醉酒很有特色。
话越少,越冷静,就……越醉。
所以,她现在不但醉了。
而且醉得离谱!
程灼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回冲,不过没冲成就被那群记者给包围得死死的了。
“……”
姜念很冷静地等了五分钟,口中很有规划地复述程灼交待的地点:“出电梯左转。”
她边说着边挺直着背,迈着高贵优雅的小步子,自信地往……右一拐。
路边,果然有一台车,正等着。
姜念打开车门,从容上车。
然后,伴随一声沉沉的“下去!”,她被推下了车。
站在冷风中的姜念:“……”
她要把程灼大卸八块!
不对,刚后座上的男人好像不是程灼。
是谁呢?
管他的!
呵。
硬邦邦的,坐着一点都不舒服!
……
助理小赵坐在前座,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后视镜里的老板,表情十分复杂。
刚发生了什么?
他刚接到老板,正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就看到姜小姐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车门,猫腰上车,之后一转身,坐到了老板的……腿上。
腿……上……
那一瞬间,车里几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地停止了。
当然,除了姜小姐。
她呼吸不仅没停止,还很深地吸了口气。
歪头,凑到老板的脖颈,嗅了嗅。
呼吸一路顺着他的脖子往上走,到他唇边停下,不满地蹙眉:“你喝酒了?”
小赵发誓,他从未在老板脸上看到那么丰富的表情。
震惊、怒意、无语、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最后,所有的情绪化作从齿缝中挤出的两个字:“下去!”
没让她滚,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体面。
……
小赵现在很后悔。
今天本来不该他上班,是另一位助理要去相亲,才跟他换了班。
但同时,他又很八卦。
他忍不住,又透过后视镜,暗戳戳瞟了眼老板。
老板这是,被调戏了?
被未来的侄媳,调戏了?
嘶!
简淮州闭着眼,薄唇也紧紧闭着,过一秒,他开口:“再看一眼,这月工资你就别想拿了。”
假装自己目不斜视的小赵:“!”
电话铃响起,小赵扫了眼,他不敢看简淮州,只好犟着脖子说:“老板,您电话,小简总打来的。”
简淮州淡声:“接进来。”
一秒后。
简斯阳急切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小叔,您今晚不是在港城参加卓叔的私人宴会吗!您告诉我,姜念是不是也去了!是不是跟程、程灼那小子一起去的!”
简淮州微微皱眉,沉寂了片刻:“嗯。”
收到确定回复的简斯阳在那头沉下了脸,不敢置信地冷呵一声。
竟然是真的。
姜念居然真的,跟程灼在一起。
简斯阳低头,看着朋友圈里程灼发的那张图片,眼色黑沉,冷笑连连。
这张看上去只是一张普通的宴会场景,没有人入镜,除了一只貌似不经意间撞入镜头的女人手。
胳膊纤长,手腕纤细。
一块手表松挂在腕间。
简斯阳把图片放大,再放大。
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
那是姜念的表,他和姜念的情侣表,三周年时,姜念特意为两人定制的。
那时,她笑盈盈地把男表扣在他的手腕上,女表推到他面前,撒娇地说:“斯阳,你给我带!”
他不是很耐烦做这种事,但还是拗不过她,最后敷衍地戴在了她手腕上。
姜念却很欣喜。
她依偎过来,牵住他的手,看着两只表亲昵地碰在一起,眼中笑意更浓了些。
简斯阳以为对于这段恋爱,自己是不上心的那一个。
可此刻,这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回忆,在他心里却异常清晰。
这是为什么?
而姜念呢?
手表仍然挂在她腕间,可陪在她身边的男人,为什么换成了他的好友,程灼。
简斯阳胸口的怒火汹涌翻腾。
他摇摇头。
不对!
姜念她那么爱自己,眼里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从不跟除了自己以外的男士有任何暧昧,一定不是她主动要去的。
是程灼那畜生用了什么手段,勾她去的!
他们现在在港城。
前段时间姜氏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姜家在港城的多处地产都委托给了地产中介出售,所以她晚上没地方可去。
以程灼那小子的心机,今晚……
简斯阳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他现在在纽约,分身乏术,根本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机会。
除了……
简斯阳眼睛一亮,对着电话,恳求道:“小叔,今晚能不能让姜念留宿你家?”
简淮州眉心重重一跳。
他睁开眼,声音冷冷的:“你在说什么鬼话?”
简斯阳恨恨说:“小叔,我也不瞒你了,程灼那小子想挖我墙角!姜念一个人在港城我实在不放心。小叔,你帮帮我,好吗。小叔,小——喂,喂?”
简斯阳无语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二话不说,提起来,再一个电话闪过去:“小叔,我是你亲侄子啊!你就比我大几岁,我光屁股的时候就跟你一起玩,咱们一起——喂,小叔!!”
再打:“小叔,别挂别挂,你这回要是不帮我,姜念就要被程家那小子吃干抹净了!我求——”
简淮州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脖子靠在椅背,继续闭目养神。
小赵欲言又止。
他看着车身后越来越小的单薄身影,试探地问道:“老板?”
简淮州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不容置喙:“继续开。”
“好的。”小赵收起多余的同情心,跟司机眼神示意了下。
是他多虑了,难道老板还会调头会接姜小姐不成。
车辆沿着应有的轨迹,匀速行驶在道路上。
转弯的那一瞬间,后座响起男人淡漠的声音:“调头。”
小赵:“啊?”
他下意识看向简淮州。
后者侧着头,看向窗外:“我说调头。”
小赵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好的,老板。”
司机也已经反应过来,迅速地换去调头道。
简淮州电话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等简斯阳开口,他便说道:“就帮你这一次。”
简斯阳觉得幸福来得有那么点突然,他愣了下,开心的:“真的吗?谢谢小叔!”
窗外映着港城的灯红酒绿,夹在在这些灯光里的一颗颗树飞驰倒退着,不远处,树与树之间,有颗小黑点。
汽车疾驰。
小黑点变成了一条模糊的黑影。
慢慢的,又变成了一个窈窕单薄的女人。
长裙,盘着发,脖颈修长纤细。
微风中,她微仰着下巴,如同一只披着月光的天鹅。
简淮州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声音慢条斯理:“别谢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这也没有白帮的忙。”
简斯阳接过话头:“小叔,我懂。SIP商场优化升级这事,公司老古董们可能有些意见,放心,我会让我爸会处理好的。那个……姜念那边,今晚能不能帮我多照顾下?”
简淮州不置可否地挂上电话,车停,身旁车窗缓慢下降,余光里,女人黑色裙摆随风颤颤地飘。
“上车。”他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