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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1 / 1)

乔明韬果真迟疑,松开两指让季窈喘气,勒令道:“还知道什么,说。”

气流好似碎开的冰碴,扎着喉管一缕一缕挤进她的胸腔,季窈混沌的灵台劈得雪亮,反而笑出声来。

她垂下双手,不再使力,喘息着道:“我看乔大公子是喝疯了,此地是按察使大人的私宅,并非由您做主的衙署,更不是乔家府邸。”

“想杀我容易,套话也不难,却偏偏择了最为蠢笨的法子……”少女仰着脖颈,像是濒死的鹤,可眼底淬火的光却生生刺破朦胧水雾,“乔侍郎当初难道没有教过您?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还是乔大公子经年所学,全数随着平昭十六年那场山火一并烧净,只剩一腔愚勇了?”

她已从方才的挟死之危中极快反应过来,知乔明韬不过是借着醉酒的由头逼她口风,故而反客为主,一字一句精准挑向他的痛处。

几回交锋,乔明韬也摸清了她的路数,掐在她脖间的指节因竭力隐忍而咯咯作响,将她的后脑往青砖上多压了半寸,“如今牙尖嘴利,日后薛辞年若得知跟在身边的,是一只会咬人饮血、背弃恩主的羔羊,安能容得下你?”

“我的生死归处,不劳乔长史费心。”季窈言在此而意在彼。

“身如蝼蚁,还妄想自握命途?”乔明韬指掌力道收紧,想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再度提醒她,“姑娘如今的生死已由不得自己。”

耳内的嗡鸣声愈演愈烈,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前,季窈听见长剑出鞘的铮鸣。

桎梏松开的刹那,整个人又似破水而出,她手脚虚软的立不住,有人紧随剑风揽她入怀,携来一阵清淡的月季花香,“她的生死若不由自己,我便想法子让它由。”

剑尖将池中碎光聚成一个点,明晃晃抵在乔明韬的咽喉,薛辞年手腕折转,力道不卸,往更深处偏去。

“天授之才譬如乔长史,不也由命途掌控,身不由己?”他声音冷而沉。

殷红的血顺着脖颈向下蜿蜒,浸透乔明韬雪白的领口,只见他酡颜瘫坐,发冠散乱,撑着池边污泥恍惚,“是扶光啊……”

他张口还欲说什么,突被一道沙哑艰涩的声音截断:“薛辞年。”

少年执剑的手一抖,低头看她,“我在。”

季窈眼中的事物仍在晃荡,四周晕着大偏烧开似的火光,憧憧人影拓在期间,她只知道紧紧揪着薛辞年的衣襟。

“回去、我想回去……”她催促。

濒死的窒息都没能让她如此畏惧,适才乔明韬悬而未出的话,反倒惊得她寒意陡生,后背虚汗涔涔。

乔明韬尚未与她达成共识,难以确保会如愿走自己布的这步棋,倘若不成,到时若返回头去向薛辞年揭发她,她恐怕难以收场。

薛辞年见此果真再无心顾及旁的,收了剑,道:“看来乔长史这是醉得狠了,连自家府门都没认清,不若先暂歇在此处,醒醒酒再说。”

说完撂下一句:“云师!扣人!”

乔明烂泥一般任其施为,被左右箝制着,行至穿堂时,依稀瞟见黑暗的游廊尽头一道熟悉的人影,由府中小厮引路,过了垂花门往外出的西角门去了。

他垂下眼,步子未再像方才那般沉重拖曳。

夜过三更,两厢遭乱渐渐歇止,唯有檐角悬挂的两串琉璃铎犹未平静,荡出一圈又一圈扰人心绪的碎响。

青碧色的软纱帐子半合,将少年拢在一片影影绰绰的晦暗中,他少见的冷目寡言,连满室药香都泛着股沉郁之气。

季窈憋闷得不行,捂着颈间由医女搽抹好的淤痕,仰着脸道:“公子难道不想问我,乔长史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会与我有所争端?”

薛辞年低睫看她,他就站在脚踏边上,单手撩着垂在承尘边的宝石珠子,此时的二人连裙裳都堆在一块,他却并无离远一些的打算。

半晌,终是牵了牵唇角,笑影半浮:“他是我设局灌醉,也是我以计引来,当然也是得我授意才能顺利潜进府中,与你有何关系?”

话间微带沉吟,猜测道:“难不成……你与乔明韬有什么过节?”

陈邈仪那夜登门造访后,又断断续续来过几回,若要说多掩人耳目倒算不上,只是每每都瞧着形色匆促的样子,关系好像十分紧要。

漕司因此被冷落了数日,生怕薛辞年在背后耍阴招,憋大坏,最终急不可待地遣了人来探听消息。

乔明韬中计,只怕也是顺势而为。

虽是无关痛痒,可这按捺不住的一番动作岂不恰好说明,这干干净净的漕司之内,已经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想通其中关窍,季窈暗道自己失言,却是仍想探一探薛辞年这人。

案上明烛跳动的厉害,将二人的眉眼映得忽明忽暗,她心一横,反问道:“如果我说有呢?”

“那定然是乔明韬的错,我与你站在一起。”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像是流光溢彩的、卷着刀刃的软绸,带着韧劲从她面前掠过时,忽而转了向,锋刃被裹挟不见,只余绸带尾端从她面颊扫过,轻飘飘的,一阵风似的,再没了后续。

一股无名火在心间升腾,连带着那日雨夜他借着脉象之事戏耍于她的不满,季窈扯开遮人视线的帐幔,试图看清他的神色,“奴婢微贱之身,死亦不足惜,公子何须处处相护?”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动辄如叁商两星,此出彼没,难有同辉之时。”他照旧游刃有余,松了手中的宝石珠子,缓缓上前。

却是忽地欺身,两臂撑在她的身侧,独属于他的气息霎时覆来,像是要将她圈进领地。

季窈这次是真将他脸上的神色看清了,眼梢上翘,朱唇含笑,口中的话如敲冰戛玉,却着实难辨真假:“我想我与阿婵,就很有缘分。”

这倒让季窈想起另一茬事。

阿婵是她的乳名,年岁大一些后,除却家中长辈和几个闺中好友,无人再这样唤过她,也鲜少有人知晓……

这厮……这厮却是格外知晓。

想至此处,季窈也气的笑出来。

如今拿着她的乳名去唤另一个人,好啊,很好。

心中已将此人在刀刃上来回滚了几遭泄愤,季窈皮笑肉不笑道:“公子上回说,所唤奴婢的名字与相夫人起的不同,是因为当时听岔了——”

她状似不解,柔声细语发出质疑:“奴婢怎么觉得……另有隐情呢。”

季窈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副近乎完美的,瓷玉般带笑的面容,裂开一道细纹,而后狼狈地退离了这兰香满盈的茜纱帐子。

可这香气已沁于衾枕几席之间,他坐立难安,欲盖弥彰般,转而执起银铰刀去剪烛芯的焦尾,剪刃开合间漏出句:“你与我的一位故人,有肖似之处。”

季窈暗暗磨牙,心说果真是她的乳名,终究没有心思与他在这些毫末上计较,唯有一点要害之处,让她难以确定。

是以怀着忐忑,问出了口:“是生的像么?”

薛辞年转头,似在隔着挑亮的烛火仔细打量她,笑说:“不像。”

季窈如释重负,眉尖却轻蹙着不肯散开,此时的话便带了几分私怨:“奴婢的名字从她身上得来,公子此举未免不妥。”

“如何不妥?”

“此举非但冒犯了那位姑娘的名讳,于奴婢而言亦是良心难安。”她认真替他做了决定,“公子以后还是唤奴婢阿檀。”

他点点头,搁下铰刀。

季窈以为他同意,神志放松不少,颈间绢布裹覆下,阵阵灼痛不曾消减,连累着后脊、腰骨一齐酸软不已。

她不动声色揉按着,一抬头,便见薛辞年又回到跟前。

心觉反常,尚未张口问询,便见他再次俯身。

这次的距离比之方才不知要近上多少,更是一径往前不停,偏头自她的鼻梁掠过时,让季窈疑心再险一些,他的嘴唇便会擦过她的。

而他不过凑近她的耳际,语气温柔,说出的话恶劣至极:

“休想。”

“阿婵。”

季窈要被他气的仰倒,口不择言像是在威胁:“若那位姑娘得知此事,定不会放过你!”

“这你倒说的不错。”薛辞年不气也不恼,抱臂倚向床柱,认同道:“以她的脾性,虽不会怒形于色,但一口利齿伶牙,话里藏针,确实让我消受不起。”

季窈一时不知他这话是夸是贬,身子本就疲累不堪,心知他已然打定主意,再无改口的可能,神色恹恹没了兴致。

“不过我倒乐意等着。”他恍然不觉,转眸看向窗外绿刺含着烟郁的月季,“若她还能回来,到我面前,哪怕是阴魂厉鬼,来索我的命,我也定双手奉上。”

此话犹如当头利剑,顺着她的脊骨一路刺到脚底,以一种绝对的,难以挣脱的方式将她钉在原地。

季窈缓慢地、不可置信地抬首,声音颤颤问他:“为何?”

“我欠她的。”少年回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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