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
长纯云极没品德地冲男人比了个倒挂大拇指,拉着她沉默的酒友就要离开这家居酒屋。肩膀被人按住,男人的宽肩怼近她,嚷嚷着:“变态不是说我吧。我可是好心来邀请七海呢,顺便通知你啊。”
“通知我判我死刑?我又没犯罪,您是不是有点太莫名其妙了?”她深吸一口气,露出怜悯的笑,“还是说先生你是从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我打电话给院长让他接你回去。”
“欸呀不是吧,真不记得我了嘛长纯小姐,大前天晚上你跟我说你叫‘长纯业’,我们还在同一间房里度过令人心动的美好夜晚了嗳。”
他用诡异的暧昧语气嗔怪她记性不好,完全没发生过的事和完全没印象的人使长纯云脊背发麻,真想大呼冤枉。
“五条学长,请不要这么对待她,至于您说的重回咒术界,我依旧没这个打算。”七海建人冷声道。
男人抬手摩挲下巴,自顾自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强行打断长纯云凌乱的思绪,他唇角扬起一道在她看来不怀好意的弧度,“真的要装不认识我吗,噢,差点忘了长纯小姐你是一名演员啊,演技很不错,是入戏过头把戏中角色带入生活了吗?所以现在的你是什么有多位地下情人且爱超过物种的人设嘛。”
七海建人压低声音,透出咬牙切齿的意味:“五条学长,长纯是我的好友。”
“别生气嘛七海海,我说的每一个字比她的真心还要真,要是不信你问她,她前天晚上在哪里,或者我现在打电话问夏油杰好了。那个令人心动的夜晚不只有我,还有夏油杰,他不是你最信任的学长吗,比信任我还信任呢。”
长纯云趁着这两人争辩,她看了眼手机里她爸发来的消息,关掉手机站起身似是无意撞了下白发男人的肩膀,“您的玩笑话到此为止吧,需要钱吗。”
“七海,她是在贿赂我啊?我和那帮烂橘子可不一样,贿赂我的话。”绷带男持续语气调侃,指尖同时掏出手机敲敲,话音一转,“贿赂错人了。”
他给两人展示出他手机上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黑发女孩的背影,仔细看能看到她的脖颈被一条扭曲的瘦长鬼影伸出双臂勾缠。这张照片看得七海建人瞳孔骤缩,满眼复杂,拦着五条悟的手缓缓放下。
照片里的人确实是长纯云。
她唇角笑意收敛,听白发男人干脆利落地说:“这是专门针对拍摄咒灵的咒具拍下的照片,「窗」抓到了你和咒灵勾结,所以嘛,根据咒术规定第十条,你被定性为诅咒师,判处秘密死刑,执行人就是我啦。”
她抬手,伸出纤瘦骨节顶了顶眉心,笑得无辜:“不管我怎么说都摆脱不了什么‘勾结’的罪名,那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所谓判处死刑的组织全称是什么?第二,五条君给我这位热心市民执行死刑的权利是谁授予的呢?”
居酒屋中老板和客人早被五条悟用钞能力请离,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三人。风铃声乍响,门被人拉开,走进来第四人,门唰一声关上。
金发碧眼的中年男性一身笔挺西装,发型干练,走到三人面前,恭敬对长纯云鞠躬,操一口美式英语,“奥菲莉亚小姐,老先生在车上等您。”
“叔叔,这位五条先生貌似对我有诸多误会,麻烦您帮我跟他好好沟通。”
她笑意吟吟,抬步要走之际,被一只修长的臂膀拦在身前,她侧眸,五条悟低沉的声音透着冷淡飘来,“一,总监部,二,日本国会。长纯小姐现在离开我视野的话,我不保证你出了这扇门还能看见这个世界。”
长纯云伸手轻轻搭上对方被深黑色布料包裹的手臂,感受到掌心下紧实的肌肉线条。
“五条君和您背后的组织调查我之前没调查清楚吗?”她微笑道。
紧张密闭的空间突兀地响起手机铃声。
五条悟接通了电话,听着电话那边毫不客气的命令话语,他秒速挂了电话,对上女孩温和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像刚才的剑拔弩张没发生过一样,龇牙一笑,手臂一伸,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地亲昵勾住她的侧颈,他身上甜甜奶油香飘进她鼻腔,这股气味使她愣住。那一瞬间,她像一个机械空壳被设定好最后的程序,终于能够开机,竟然忘了反应他做出来更冒犯她的举动。
“看在我们有过一夜情的份上,长纯小姐回去后也要记得联系我,不然人家会担心你噢。”
他话音轻浮,在场三人全部愣住。
“放开。”长纯云冷笑一声。
她伸手想挣脱出他的臂膀,耳畔被他温热的呼吸沾染,连带喷洒到她颈窝,只见他修长指尖间夹着一部手机,轻轻塞进她贴身裤兜内,指尖似不经意滑过她腰际,使她脊骨一颤,古怪的麻意直冲天灵盖。
这个精神病什么时候拿到她手机的?
“拜拜!”
长纯云出门口踉跄一步,将男人装可爱的告别抛之脑后,弯腰钻进车内。一对上和她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长纯云的笑瞬间收敛,这是她的父亲。她目光放到手机上,盯着手机里多出一个“超级大帅哥五条悟”的号码。
后脑勺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男人摸到她后颈连接耳轮后的位置,摘下她头上的黑色假发,径直丢给前座的人,“把这个处理了。”
“是,老先生。”
长纯云一头蓬松的金发如瀑布披泻,发丝微垂胸前。她指尖缠绕一圈头发,叹了声气,嘟囔道:“那是我最喜欢的假发了啊……”
“奥菲莉亚,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回家了吧。这次要不是有我在保你,你将死在这屁大点的岛国了。”父亲道。
“随便……”长纯云满脑子里全是“我被精神病缠上了”,“精神病五条悟”,“咒术师都是精神病”,“酒友看起来也不大正常”,“我痛恨这个充满精神病的世界”,“尤其是精神病罪犯”,“退圈找不到乐子怎么办”……最后她想起了家中还在乖巧等待她的完美玩具。
“至于回家,姐姐她不会同意的,您知道才对呀,她最怕我回家跟她抢您死后的遗产。”
她百无禁忌地说着,她手指一动,拉黑五条悟的号码。
当着生龙活虎的老爹面前谈起遗产,是个正常人都会气到发抖。透过手机屏反光,能看到她老爹只是揉了揉眉心,心平气和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和安喜子。”
听到“安喜子”,长纯云瞳孔轻轻颤动,久违听到了她母亲的名字,长纯安喜子。
“这种话现在说有什么用,我只是你的私生女。”
她抽空从手机上抬头,语气平静,像她口中的私生女不是她一般。她凝望四十来岁的金发蓝眼的男人,他一身昂贵西装整齐,俊美的面庞上只能从眼角皱纹找到岁月的痕迹,冷淡的眼眸里透着慈父般的温柔。
这样的眼神恶心得她胃里忍不住倒腾,一直到家楼下,她毫不犹豫下车,冲回家,呕吐的冲动涌上来喉咙。她扶着家门旁的墙干呕不止,用力过度使眼前被生理性泪水模糊,颤抖着抬起手,伸进左眼眶,调整眼球位置。
有点痛,还有点恶心。
不过她的家庭就是更令人恶心的存在:宠爱私生女的父亲,同父异母鄙夷私生女的姐姐,以及诞生于婚外情的私生女。
婴儿时期,她以为自己诞生在一个美好的家庭,母亲黑发温柔,出身贫困,靠自己努力成为放眼世界都极为出色的天文摄像师,父亲金发爽朗,是名外国商人。然而她拿的是狗血三流小说主角的剧本,父亲的外国商人身份只是他行走日本的其中之一,他早已和美国一个家族的千金政治联姻,来到日本对她母亲心生爱慕,隐瞒结婚事实,伪造商人身份和她在日本登记结婚。
按照小说发展,千金那边必然会发现父亲重婚出轨,还有了她这个私生女,趁父亲不在时,用一场疾病了结母亲生命,事实确实如此。被母亲藏进衣柜里的她躲过了“疾病”,活了下来。父亲婚外情和私生女的事披露,贴心的她为不让父亲难做,主动说住到母亲亲戚那边。有意思的是,没回去虎穴,她反而进了狼窝。母亲在世时,亲戚们善良热心,去世后,突然就烂掉了。变卖母亲所有天文器材,将父亲给的抚养费据为己有,在她长到适婚年龄就想着把她嫁出去。没办法,她一向很热心,只好将亲戚们打包送进包吃包住的监狱。
送他们过好日子了,长纯云过得越来越不好。这个世界就像关着她的监狱,一个让她只能用死亡逃出去的监狱。为了心安理得地死去,她分裂出第二个人格,那个人格善良得过了头,却是唯一能理解她的存在。现在她消失了,这个让她生厌的世界又把她关了进去。
她时常希望要是这个世界只剩下她,或者这是一个只有她不存在的世界就好了。
长纯云知道没有她,周围人一定会过得幸福。
所以她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