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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本分(1 / 1)

昨夜温行川不在,冷元初和佩兰将带到抱山堂的嫁妆箱打开,把衣服和书籍册取出。

那些她喜爱的罗裙尚有衣柜可以放置,可这么多且杂的书籍,没有一个空闲的书架让她摆。

不管内室还是抱山堂,到处都是温行川的物件。

冷元初无奈,只得先把他的书册堆叠在一处,勉勉强强把她的书从箱子里取出来后,再考虑如何摆放,等到搬得腰酸背痛,她便停下来先去睡觉了。

今晨起后她因被人非议心乱忘了收拾,没想到温行川会在这屋里最混乱之时走进来……

冷元初脸颊发热,这次是因为被温行川看到不应见到的一幕,又羞怯又懊悔。

以前堂哥便说,她看书总是东丢一本西弃一本,明明有属于她的书架,却不会整理。

过去她会与堂哥撒撒娇蒙混过去,但现在她和温行川相处得这么别扭,她哪里敢和温行川撒娇,那么古板一个人。

不管是从前嬷嬷的描述,还是嫁来后片刻的接触,除去婚宴那日一切反常的行为,姑娘清楚,温行川就是一个苛尽规矩、追求极致完美之人。

就连他用过的毛笔,清洗过后垂在笔架上,那毫尖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再看他这些日子束发的发带,垂下的两条长度似是用尺子比量过,总是恰好在他的肩上两寸。

来王府前,她已经尽力和嬷嬷还有佩兰学习如何归类,至少知道要把同类书摆在一处。

只是想在不动原物的抱山堂,把她的嫁妆取出摆好,实在是难为她冷元初。

虽说是婚房,可这里并没有给她预留位置。

冷元初忘了自己要问他问题的,此刻思绪和混乱的书册一样混乱,不知如何解释能让温行川满意,只好默默看着温行川走到案牍前,沉思片刻后,亲自动手将她堆叠的书册摞到另一边。

她凝望男人骾节清晰、宽大有力的手一次捏起五六本,磁青的书封衬得他的指尖白皙修长。

这只手既能挥斥方遒,又能拉开硬弓,还给她写了那封退婚的信。

温行川没看情绪渐渐低落的冷元初一眼,只沉着脸快速收拾着,很快便露出花梨桌面的髓心木结。

“这里原本的折子,和几封信呢?”温行川指着那空荡荡的案牍一角转身,目光灼在冷元初身上。

“啊?”

冷元初想起,昨夜困意袭来时,她将最后一个箱子搬空,把书册堆叠在这里。

可她堆书的下面一定是空的,否则书摞高了不稳,白费力气。

但温行川说这里原本有折子。

姑娘蹙起黛眉咬着朱唇绞尽脑汁回忆,可越到该用脑之时脑袋越乱,现在一着急,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思索间不自觉咬起手指,直到右手腕被温行川抓住,才看到他已经站在面前。

甚至很近,手腕被他抓得甚紧,已有痛意。

“咬手解决不了问题。几本明黄团纹的折子,还有拆封的信夹在里面。记不得的话,一起找一找。”

温行川松开冷元初的手腕,在那白皙皓腕留了红痕。

冷元初一紧张便会咬手,但现在这点习惯也被他剥夺,她只好用左手覆住手腕,边揉边在昨夜翻动过的地方,竭力寻找他要的东西。

二人沉默着,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冷元初想那应是入朝递交的折子,明黄色,应是很明显的,可如何在回忆里翻找,在这现实里翻找,都没有任何踪影。

她侧头看着温行川已经翻起她的书册,虽有些不喜,但被迫接受了。

温行川扫视这触目惊心的抱山堂,头痛如裂。

归拢着冷元初带过来的书,既有名家大作,又有市井杂谈和话本子,居然能毫无章法混在一起。看这不管好书坏书,多半有翻阅痕迹,至少说明她不是大字不识。

男人立刻把这想法从脑中清理掉。那日她说“乡野出身”总在耳畔回响,竟开始干扰他对她的判断。

冷公那般财大气粗,怎可能舍得让女儿在乡下长大?

从找物变成帮她收拾书册,待到整理利索,折子没找到,可冷元初满屋子乱放的书倒是被他码放整整齐齐。

看着小女子一袭淡紫罗裙上上下下寻找的身影,再看向她一头乌发如墨云般堆起,几缕青丝悄悄垂落在莹白的颈边。

领口随她翻找的动作微敞,不经意间露出的半边锁骨,如羊脂玉般温润细腻。

“怦怦”的心跳,每一下都在捶打着男人周遭的骨骼。

温行川咬紧槽牙,嫌恶这无根无源不受控的诡觉。

可她找的过程,又翻乱原本在书架好好摆放的书册。

温行川拧住剑眉,正确认清冷元初弄乱房间后无法自己复原,跟在她后面再把那些书一本本收好。

直到看见一封面写着他名字的诗册集。

冷元初听见身后的动静消失,悄悄回头看温行川一眼,待她看清他捏着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诗册,顿时仓皇失措。

再也在乎不了他什么看法,冷元初提起裙摆迅速跑过去,想要抢回来。

可是温行川手力大,她没抢过来,温行川亦没反应过来,诗册就这般掉在地上。

原本里面夹着的那封退婚信就这样滑落出来。

冷元初几乎迸发出全身的力气,迅速将信塞回诗册,捡起后抱在怀里,眼中逐渐盈满泪。

纵使速度再快,温行川看着那专为王府制作的信纸,很清楚这就是他一个月前写下的拒婚信。

男人看向女子的眼神愈发沉邃。

“日后你的书册,摆在这些固定位置,不要与本王的东西混在一起。”温行川没了耐心,算是盖章定论。

“以及,笏板折子等物,你不要存什么别的心思。”

冷元初抬起眼,眼泪没了拘束落了下来。

温行川没想一句话能惹冷元初梨花带雨,顿了片刻再道,“这里有你的位置。”

冷元初抱着那本诗册,睫毛垂泪呆立原地,反复思考这句“有她的位置”到底何意,没听进他下一句“今夜孤在这边安寝。”

回过神时,温行川已经走了。

可冷元初依旧沉浸在被误解的迷雾里,她自认坦荡,有错会认,无错自会力争。

偏温行川不容她辩解。

那些折子,本就没有被她的书压着,或者说,二人这般细致寻找都没有发现,那些折子一开始就不在这抱山堂里。

冷元初用了一下午再彻底翻了一遍,一本能称作折子的物件都没有。

可他现在已经认定,是她动的东西,离开时他脸色很阴沉。

按掌仪的意思,未经郡王同意,动了他朝政之物,是触犯了他大忌。

夕阳将仰止园的琪花瑶草镀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边,一盏盏府灯被依次点亮,抱山堂门外传来了一串细微的脚步声和低低的话语声。

芜碧唤了一声,“郡王妃,该用晚膳了。”

冷元初毫无胃口,撑着力气吩咐:“我不饿,你们端回去吃掉吧。”

芜碧又唤了几声,都是被郡王妃拒绝,心里生了怨气,真是难伺候。

她端盘子的胳膊开始酸时,看到胡嬷嬷摇晃着走过来,忿忿抱怨:

“阿娘,郡王妃又嫌弃膳房的饭菜,要不要告诉殿下?”

“小点声。”胡嬷嬷掐了女儿一下,斜睨一眼郡王妃落在直棂之上的剪影。

她知道今日郡王夫妇该是圆房之日,特意来此教导郡王妃,这不吃饭哪里受得住郡王的体魄?

况且这郡王妃虽说是国公家的贵女,初见时笨手笨脚的,一点江宁府大家闺秀的仪态都没有。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位主儿从不会拒绝,又看不懂她多加的功课,总是笑盈盈的,白嫩嫩的小脸嵌出一汪梨涡,漂亮的眼睛藏着星子,哪怕不睡觉也要完成她布置的规仪女德。

这般软性子的姑娘在这世间少见,但郡王偏就不喜欢,那便由着她好好训教训教咯。

胡嬷嬷脸皮厚,又倚仗是郡王的乳母、王妃的教仪,兀自进到抱山堂,招呼女儿和其他侍女,把菜品齐齐端到抱山堂的方桌上。

“郡王妃娘娘,这用膳之事,关乎身子安康,岂是能随意轻慢的?”

胡嬷嬷双手交叠于腰间的丝绦上,声音高亢。

“可得听老身一句忠告,您这金枝儿般的身子可不止是您自个的,是要为郡王殿下开枝散叶啊!这几日怎就非得忤逆天道?”

冷元初眼睁睁看着未经她允许、转瞬被摆得满满一桌的饭菜,再看在桌前站成一字面无表情的王府侍女,瞬间觉得整个抱山堂充满压迫。

胡嬷嬷又当着这么多人面,大谈她吃饭是为了郡王。

太荒唐了。冷元初苦苦笑了一声。今日不仅丢了面子,连里子也要丢去。

活了十七载,忽然失去了自我。

“不……”没人在乎冷元初在拒绝,胡嬷嬷直接按着她的肩膀要她坐下,又用戒板打了她的腿和背,要她坐有坐相,随即立在一旁,夹着腔开始布菜。

“娘娘初来乍到,有些烦心事正常,可想要在这王府里立足,没个好身体可不行。”

胡嬷嬷拿起金汤勺道:“今儿您用膳太少,老身特意吩咐膳房烹制您爱吃的。娘娘先喝这个四件汤暖了身子,再用这烧鸭血补好气血。”

再抖两下翡翠箸,“老身知道娘娘爱吃鲜花饼,特让膳房几个膳妇挑了整日鲜花,就为了做这几块香饼,莫要辜负下人的一番心意。”

胡嬷嬷一面说着,一面夹起一只面筋肉,轻轻送至冷元初唇边,“张开嘴,老奴喂您。”

冷元初被迫用了一整桌味如嚼蜡的江宁菜,原本平坦的肚子逐渐撑到鼓起,直到开始干呕,胡嬷嬷才敛了厌嫌的眼神,要侍女们把空盘子端走。

嘴没停,开始与她讲那伺候男人的技巧。

冷元初脸色越来越差,待胡嬷嬷说完出去招呼郡王时,径直跑去净室,把卡在胸口的食物都吐出去。

她本就胃口小,何况早与膳房人说过不必这般浪费,可是没人听她的。

冷元初把激出的眼泪擦掉,捂着肚子坐在冰凉的地上缓解好久。

慢慢蹭出来时,正看到温行川稳坐在内室的梨花椅,指尖轻轻翻动着书页,这才瞬间清醒为何胡嬷嬷这般主动。

他要留下来,圆房。

胡嬷嬷在温行川面前迅速换了副嘴脸,语气谄媚:“殿下、娘娘早些休息”,随即带着侍女们碎着脚步退下。

内室里独剩冷元初面对温行川。

“下午孤说过,今夜在这边安寝。”温行川把带过来的书放平,见冷元初眸中含水,似是茫然,补充一句。

玉兰正哼着小调敲门而入,准备为小姐备水沐浴,被堂内高大肃凛的男人惊得险些扬了手中的花瓣。

做丫鬟的不敢打扰主子,玉兰躬着身子快速进到净室,默默把小姐吐掉的食物清理,叹息小姐真是紧张了。

“今夜要多备水。”待玉兰出来,温行川丢了这句,起身走去湢室。

没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男人停下脚步,并未回身,沉声道:“一同进来吧。”

冷元初进退两难,只好与他保持些距离,捂着肚子跟着走了进来。

进到湢室,与温行川面对着站好。

冷元初从未伺候过人,只能按照倒背如流的教仪书站得不近不远。举起双手轻颤伸向那嵌着绿松石的革腰带,试图解开那蓝田玉带勾。

若是记账拨算盘,姑娘的纤细手指会比弹拨琴弦更为娴熟灵动,可去拆男人的腰带,冷元初本就心慌,手更是有些失控,拆了几次都没有解开。

温行川目光缓缓下移,看着身高才到他下颌的冷元初如黄鹂般,一惊一乍与他的腰带较劲,浅扬了下唇角,大手覆住她的小手。

怎会如此凉?他要她怕成这样吗?

温行川用左手将她的小手全部握在手心里,右手轻轻一拨,腰带便解了开。

但他没有松开她的手,继续用他的温度为她驱寒。

但冷元初抽回了手,直直移向细闪银光的玄色褡护,利落为温行川脱下,搭在一旁的屏风上。

解他立领的圆扣时,冷元初一直专注着仰起头,没留意自己越站越近。

温行川低着头,一直看着不到他下颚高的冷元初,见她漂亮的杏眼被纤长的睫毛遮住,高挑如宫廷画师一气呵成的鼻梁,被烛光照得莹莹发亮。

温行川眉头不自知轻动一下,心口似乎被那睫毛掠过,泛起痒意。

直到褪至衵衣,冷元初停了下来,握着他的衣襟抬起眼,溺在温行川被雾气笼罩的黑眸中。

温行川未说一词神色如常,她便尽可能不碰他的皮肤,把那最后一件脱下来。

而后迅速背过身叠起衣服,不敢细看他肌肉贲张的双臂与沟壑分明的腹肌。

此时她下腹胀痛得厉害,额头被这热气熏腾,涌出汗珠,捂着肚子一点点挪到门口。

温行川跨进沐池,倚靠在为他的高度设计的池壁上,望着即将消失在松柏屏风前后的倩影,沉声启口:“夫人也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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