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要盒伟.哥多少钱？”
柜台前老旧的电风扇缠着灰黑色的蛛网，“咯吱咯吱”地苟延残喘着，和男人糊了痰的嗓音黏在了一起，让空气里的风都变得粘凝。
游雾耷拉着惺忪的眼皮，从药柜里拿了两个方形盒子摆在了收银台上，嘴里叼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含糊道：“小盒的298，大盒的398。看你要哪个。”
“这么贵？”男人粗着嗓子惊呼出声，由于是夏天，肚子的横肉被浅薄的衣料罩着，说话时一抖一抖的，露出的肥肉上贴着几根体.毛，昏黄的灯光下，像是菜市场里切好的猪肉。
游雾挑了挑眉，随后拖长了嗓音：“我的赵大哥啊，这年头馒头都涨价了，咱这提升幸福指数的玩意儿也得涨点儿不是？”
游雾把嘴里的糖渣子嚼碎，说话比方才清晰了些，配上游雾这张清纯又魅的脸，叫得人心里蒙了层蜜糖似的。
一声“好大哥”，片刻“兄妹情。”
好大哥不再纠结壮阳药的价格，大手一挥拿出手机就对着微信付款码扫了过去。
“398，我付了啊。”男人冲游雾摇摇手机。
游雾扬起一个笑：“下次到货了，还给您留着。”
寻常男人听见这话也该黑个脸的，毕竟来买壮阳药的，不都是那档子事儿不行？
偏偏说这话的小姑娘生的一幅鹅蛋脸，皮肤瓷白，狐狸眼弯弯眉，对着你笑时，像是蚂蚁在心尖儿上游走。
什么面子里子的都是放屁。
赵大哥的目光在游雾身上游走：“今天怎么换你来看店了？你不是还在上学吗？”
游雾298的药盒放回柜子里后，慢悠悠道：“放暑假，外婆去复查了，我帮忙看着店。”
赵大哥“噢”了一声：“啧，像你这么听话的孩子不多了，欸，你谈恋爱了吗？”
游雾划着手机屏幕的手指一顿，她抬眼扫向赵大哥，赵大哥年近五十，佝着背，以至于游雾还压他半个头。
少女的脸在手机微弱的屏幕光下，显得极其无辜：“大哥，我听说燕姐最近去云南玩儿了。燕姐不在家，你买壮阳药干什么呢？”
燕姐是赵大哥的妻子，妻子都不在家，买壮阳药是为了什么？
游雾刚说完，赵大哥嘴角的笑容就沉了下去，黑脸啐了一句：“我呸，你这死丫头，老子下次才不来买你家药！”
赵大哥拖着沉重的身子往门外走，推门时将门外的热风也放了进来。
热风掀起游雾额前的碎发，游雾却对着赵大哥的背影笑着开口：“下次再来啊，哥。”
游雾一直是个阴阳怪气的好手，这事儿见怪不怪，横竖要赚钱，哄着人给了票子才是真理。
只不过今儿本就要早点关店，送走瘟神后，她又将店面打扫了一遍，还喷了点空气清新剂。
游雾将渣滓扫到门前时，隔壁卖水果的大姐啃了口西瓜，对着游雾摇手：“雾雾，要不要西瓜？给你外婆拿点回去。”
“不用了孙姐，外婆今天去医院复查了，吃不得这些的。”游雾把垃圾倒进了垃圾桶里，随后将店里的灯全部都给关了。
关灯的瞬间，一只比拇指还大的蟑螂从铁门缝隙里冒了出来，触须肆无忌惮地探着夏日潮热的夜风，亮得可以当头油的后壳上挂着些不明物残渣。
夏天到了，该买打虫药了，游雾心想。
孙姐啃了口西瓜，流了一手的西瓜汁，却眼疾手快地把跑下来的蟑螂给踩了个爆汁：“欸，你这么早关店啊？这不才七点吗？”
游雾用铁钩将卷帘门拉了下来：“我今天有事，导师要带我做一个项目，今天要去机场接项目负责人。不然我就陪外婆去医院了。”
孙姐若有所思道：“噢噢，这项目有钱吗？”
游雾对着孙姐眨了眨眼：“当然有钱，没钱的事儿谁干呢？”
孙姐：“还是你们厉害啊，跟着导师做事还有钱拿，你外婆有你这么个乖孙女也是有福气。”
孙姐一直很喜欢游雾，游雾跟她外婆六年前搬到这儿来的，那时小姑娘刚高考完，机灵漂亮，上的还是重本，唯一有点惨的就是游雾的家庭条件不太好。
听说游雾的爹是个酒鬼，把她妈给打跑了，自己也不管孩子，到现在都没个生死音讯。
游雾便跟着外婆长大，外婆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游雾刚上大学的学费还是她一天打三份工攒起来的。
好在游雾现在还考上了研究生，学的还是什么药物分析，孙姐瞧着这小姑娘也是替人开心。
“孙姐，我先去接人了，要是有人问药店关门的事儿，您就说老板有事。”游雾对孙姐摇摇手。
孙姐点头：“放心吧，姐给你看着。”
游雾转身就走，孙姐又叫住她：“对了，刚看赵老三从你店里出来，你要小心点那老流氓啊，还有还有，像你这种女生，肯定很多人追，不管哪个男的，你都要小心些别被玩儿了。”
游雾回以一个笑：“放心吧姐。”
......
“航班EU2230即将起飞，请乘客到019登机口登机。”
“雾雾！这儿！”陈嘉语隔着大老远就朝游雾招手。
游雾走到陈嘉语身边，把包里刚买的冰可乐递给了陈嘉语。
“冰可乐！爽！机场里的水太贵了，把我当猪宰一样。”陈嘉语咕隆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的水。
游雾白她一眼：“悠着点儿，你也不怕冲天灵盖。”
陈嘉语拉着游雾在大厅坐下，打了个汽水嗝：“遭老罪了，本来那公司的负责人是部门经理的，结果突然通知我们变成公司老总亲自来洽谈合作，方导把这活给我们，真的很重视我俩了，而且听说对方的老板很帅哦。”
游雾扯了扯嘴角：“帅又不能当饭吃。”
游雾本科时学的是药物分析，兼修了新闻学，跟着老师做品牌公关项目时没少遇见合作到最后突然说不满意，把款一降再降的。
去年考上药物分析的研究生后，在导师的推荐下，游雾和学姐陈嘉语去到了华盛药业公司实习，而这一次华盛药业和海外M&M公司有合作，导师又再次倾情推荐她二人去洽谈，给足了历练机会。
陈嘉语抱着攒经验的想法，游雾比较实际，更在乎钱。
陈嘉语恨铁不成钢地“啧”道：“你脑子里除了钱还能不能有点儿别的啊？”
游雾耸耸肩，模仿着tvb的腔调，拖着不正宗的粤语：“食饭咯。小老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
陈嘉语还想说什么，话及嘴边却突然停住了，猛地拍拍游雾的肩膀：“诶诶，人来了。”
刚下飞机的人群顺着一个通道口涌出，人来人往之间，也就那么一两秒的瞬间，人这一生就和身边的人擦肩而过，没有人会记得身边的人长什么样子。
但偏偏游雾在熙攘人群里看见了那张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人群里显眼得不行，身上的白衬衫熨帖合身，将男人劲瘦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薄薄的西裤裹着修长的腿，走动时的每一步都懒散却又透着贵气。
搭着西装外套的腕骨上戴着一只表，青绿色的筋脉性感到不行。
柯砚楼。
这张脸这个身子这个人，游雾都记得一清二楚。
游雾感觉自己掉进了气泡水里，周遭都是轰鸣的气泡咕噜声，呛得她耳朵疼鼻子酸，眼睛更是蒙了层雾似的。
有时候游雾有些庆幸，庆幸这么多人可以当个墙，让柯砚楼看不见自己。
可凡事总有意外。
“您好，是柯砚楼柯先生吗？”陈嘉语小跑到了柯砚楼身边。
柯砚楼对上陈嘉语的笑脸：“嗯，您是陈嘉语？”
陈嘉语向柯砚楼伸出手：“是的，我是这次的项目负责人陈嘉语，这个是我师妹......”
陈嘉语这才反应过来游雾没有跟上自己，陈嘉语转头对游雾道：“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游雾心底翻了个大白眼，不情不愿地拖着绑了石块的脚步走到陈嘉语身边。
陈嘉语用手肘戳了戳游雾，咬牙切齿道：“打招呼啊，我的妹。”
游雾心说，要不她现在退出这个项目吧。
但对面的男人似乎没有给他机会。
柯砚楼垂下眼帘，温柔有礼道：“您好，游雾。”
男人的五官是极具攻击性的那一种，墨眉狭长眼，左侧眼尾还有颗红痣，白得反光的皮肤让他整个人都有种禁.欲.感，尤其是衬衫的领口还扣得规规整整的情况下。
游雾其实很不想握手，因为她从没觉得和柯砚楼是什么再见面还能和平握手的关系。
但她要钱，需要这个项目的加持。
游雾抬手，简单跟柯砚楼的手回握。
温热、细腻的感觉却像针一样刺激到游雾的每一寸神经。
比起视觉的冲击，若有似无的触感反而给人一种“Déjà vu”的错觉，从识海深处捞起被抛弃的记忆。
记忆里这样的触感不知停留在掌心，从领口的皮肤一直延伸到腰腹，都被这温热裹挟。
像是枯原上的火，风一吹，又燃了个窜天的苗。
但游雾冷静道：“您好，柯砚楼。”
陈嘉语忽然想到：“欸，我还没说你俩名字呢，你们认识？”
游雾才不兴什么装不认识那套，直截了当地收手道：“嗯，高中认识。”
陈嘉语“噢噢”道：“同学啊，那就好那就好。”
陈嘉语凑到游雾身边：“我去上个厕所，你先跟柯砚楼聊一下，等下去吃饭。”
游雾：“......”
我能拒绝吗？
陈嘉语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一个转身就跑了。
游雾心想把她和柯砚楼单独留在这儿，可能会出大问题。
陈嘉语走后，天秤的平衡性失效，以至于柯砚楼的存在感愈发强烈，让人无法忽视。
明明柯砚楼还是维持着刚才的距离，但游雾总觉得他离自己特别近。
游雾装作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接电话，下一刻，身后响起了柯砚楼的声音。
“同学？”柯砚楼轻嗤开口，语气散漫，跟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比起来仿佛是两个人。
游雾头都没回，背对着柯砚楼应声：“难道我们不是同学？”
柯砚楼站在游雾身后，高出游雾一大截，游雾不知道柯砚楼现在用的是什么香水，有点像柑橘带了点苦味。
喧嚣嘈杂的人声里，柯砚楼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说：“游雾，普通同学可不会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