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小姐，我希望呢，我们结婚之后可以马上要个孩子。我年纪也不小了，我妈想要抱孙子，催得急，你呢——”
喻橙忍耐着对面男人的又一次打量，等着他的下文。
男人搓搓手，“喻小姐今年也二十六了吧，我跟你说，这可是女性的黄金生育年龄。有科学数据显示，在24-29岁生育的女性，生出来的宝宝更加聪明伶俐，而且也有利于产后恢复。”
喻橙摩挲着手里的咖啡杯，在想明天一早的工作安排。她已经在这间咖啡馆里浪费了宝贵的四十分钟，现在分分钟想拎包走人。
“喻小姐？”
喻橙回神，端起笑，“您说。”
“我说，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孩子，我想我们婚后起码生两个，最好一男一女。到时候趁着年轻，我们还可以拼三胎。不知道喻小姐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第一次见面就聊生孩子，就算是速食婚姻，预制的比例也过高了。
“抱歉，吴先生。”喻橙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我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甚至连结婚的打算都没有。
相亲对象是舅妈介绍的，舅妈电话里几次叮嘱让她上心，说男方是领导家的亲戚，家里条件很不错，让她好好把握。
喻橙原本打算拒绝，又想到外公。
外公如今一个人在老家宜城，身边时常需要人照顾，少不了要麻烦舅舅一家。
一直滔滔不绝的男人终于安静下来，似是还没有从喻橙的话里回过神。
“不要孩子？”
“不是不要，是短时间内不打算要。”
“那什么时候要？”
喻橙被问住了，她没想过，生孩子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似乎还太遥远。
短暂的安静过后，男人抬手扯了扯POLO衫的领口，卸下了起初的端正模样，像是忽然就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
“喻小姐，其实今天我愿意过来，完全是看在两边长辈多年交情的份上。”
“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
上边一个久病未愈的外公，下边一个还在读书的弟弟，这样的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谁都觉得是个坑。
也就一张脸，勉强还算入眼。
男人的视线从喻橙漂亮的脸蛋上移开，笑了下，“喻小姐，其实你跟我结婚不亏，就你上班那点工资，也就够你日常开销吧？想要在京北攒钱买车买房，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还不如趁着年轻，早点嫁了。”
喻橙看着对面口沫横飞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七，三十五的年纪，五十三的长相。外形条件如此糟糕就算了，竟还自我感觉格外良好，傲慢且没有礼貌。
对方显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言语无状，每一句都带着令人厌恶的优越感。
“我是本地人，名下现在有一套房子两辆车，都没贷款。婚后你要是不想工作，完全可以在家带孩子。至于你外公的医药费，我也可以酌情出一部分，毕竟结了婚，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过我有句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你弟弟以后……”
“和吴先生成为一家人的这个福，我可能享不了。”
“？”
在男人微怔的视线里，喻橙起身，点开手机，调出二维码。
“干……干嘛，不是加过好友了吗？”
“付款码。你这杯咖啡是我付的钱，三十五，麻烦转账。”
“你什么意思？”
不想在你身上浪费一分钱的意思。
这话到底还是没能为了解气说出来，但喻橙的态度已经足够直白。
男人没想到会被这样落面子，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好面子而无法开口，最后只能动动嘴皮，沉着脸点开手机扫码。
喻橙收到到账提醒，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拎起包包利落走人。
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冷风扑面掼来，京北今年的冬天冷得似乎有些早，才十一月，气温就已经直逼个位数。
喻橙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手机振动，屏幕上亮着“程屿”两个字。知道这通电话躲不过，喻橙往手心哈了口气，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接起。
听筒里响起少年冷冰冰的质问声，“你又去相亲了？”
“……”喻橙有些心虚，但还是认真反驳，“什么叫又，我才相过两次。”
“上次她给你介绍的那个奇葩男你忘记了？你这次居然又答应。喻橙，你真是——”少年话停一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蠢死了。”
“什么喻橙喻橙，叫姐姐。”喻橙绷着脸，月牙一样的眼睛却弯起，黑润的眸子里盈着笑。
少年嫌弃，“我没你这么笨的姐姐。”
“能量守恒，我有你这么聪明的弟弟就够了。”
“……”
安静一瞬，程屿又开口，语气比方才缓和了很多，“这个怎么样？有没有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喻橙知道程屿是担心她。上次舅妈给她介绍男朋友，对方才说了三句话就坐到她旁边，动手动脚，吓得她直接端起咖啡，泼了对方一脸。
“你说话啊，这个到底怎么样？”
“还、行。”喻橙违心地咬出两个字。
“那就是不行。”
“……喂，你姐姐我的品位有那么差嘛。”
“从你上学时候追的那些男明星来看，是不怎么样。”
“……”
“你要是真的想谈恋爱，就认真找一个，干吗非得听他们的去相亲，你又不是找不到像样的男朋友。”
少年口吻嫌弃，言语间却尽是对自己姐姐的维护。
喻橙眼底的笑意更甚，臭小孩，口嫌体直。
她搓搓被冻得有点发僵的手背，打算给弟弟透个底。
“首先，谢谢你对自己姐姐的肯定。”
“……”
“其次，我呢，没想谈恋爱，也没打算找男朋友。你知道京北的物价有多高吗？到时候吃饭约会看电影，逢年过节准备礼物，便宜的拿不出手，贵了我又舍不得。”
喻橙是个财迷。
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钱、存钱。即便是花钱，那也得是哄她自己开心。
程屿有些无语，又忍不住吐槽：“吃饭约会看电影还要你花钱，这种男人你要他干吗？”
喻橙忽然接不上话，随即点点头，“有道理。”
“那不想谈恋爱你还去相亲，你……”
听筒里，程屿沉默，原因他们姐弟彼此心知肚明。
喻橙和程屿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对老人家的感情非比寻常。几年前外婆过世后，外公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而舅妈在医院上班，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
如今喻橙在京北，明年程屿也要去读大学，外公身边能时刻照顾他的只有舅舅一家。
“下次她再给你介绍男朋友，你机灵一点，不要每次都傻乎乎地答应。”
“好。”
听筒里响起校园里的预备铃声。
“我考试去了。”
“嗯。”
“最近降温，你记得多加衣服。”
“知道。”
“没事不要总吃外卖，你知道现在胃癌的发病率有多高吗？”
“……行。”
喻橙看着咖啡店“买二送一”的宣传海报，琢磨着程屿这种婆妈又爱管人的性格，以后会不会找不到女朋友。
“还有……”
“不跟你说了，我去领优惠券了。”
“？”
“咖啡店买二送一呢。”
“……”
喻橙挂断电话，重新折返回咖啡店。
她是真的要去领优惠券。
店员见她去而复返，以为她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店里，喻橙指了指门口的海报，“你好，我刚刚在这里点了两杯咖啡，是不是可以再领一张优惠券？”
“不好意思小姐姐，刚才和您同桌的那位先生已经领过了。”
“……”
正无语着，店员又递来一张宣传单。
“或者，您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这个新品的命名活动，如果您取的名字被征用，就可以成为我们家的特别会员。我们在全国有八千多家门店，您以后在我们家的任意门店购买咖啡都可以享受首杯免单。”
咖啡店就在地铁站到公司的必经之路上，如果真的能侥幸成为特别会员，那绝对可以节省下一笔相当可观的开销。
“新品要自己花钱买吗？”
“您已经在店里消费过了，我们可以直接赠送。”
“好，我填一份。”
“那您稍等，我让咖啡师帮您现煮。”
喻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看着手里的宣传单。她自己就是做市场的，日常工作绕不开各种活动策划和品牌推广，也总会留意别家是怎么做的，分析优劣，观察效果。
从包包里摸出毛绒抓夹，喻橙把过肩的长发夹起来，耳边有碎发落下来。她今天穿了件燕麦色的高领毛衣裙，显得整个人愈加温和。
不多时，服务生端来新品咖啡，标准杯一半的量。喻橙抿了口，咖啡的苦涩和薄荷的冰凉刹那在舌尖漫开，回甘里还带着点清甜的橙香。
很特别的搭配，入口算不上多惊艳，但却奇异地有些上头。
喻橙捏着笔，将每种口感记录。
薄荷、清凉、甜橙、微酸……这是她做事情的习惯，喜欢在白纸黑字上找灵感。
半晌，喻橙将“清”和“橙”两个字圈起来。
“我上次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
斜后方倏然响起冷淡的男声，喻橙耳朵动了动。她刚刚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那里坐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
“那我不是……还想试试嘛。”女孩开口，甜甜软软的音色，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我知道你忙，也没空喝这个咖啡，可这是双方长辈的意思呀，你也总不想惹他们生气，对不对？”
喻橙认同地点点头，就像她，从来都不会惹外公生气。
微顿，女孩又小心翼翼试探，“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我不婚。”
“那……先谈个恋爱？也许谈着谈着就有……”
“没兴趣。”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嘛，你不谈，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兴趣？”
“浪费时间、情绪和金钱，投入到一款——”男声微顿，清冽的声线在空气里划出笔直的轨迹，“人类为了合理化荷尔蒙冲动而发明的过家家游戏？”
“……”
女孩沉默，喻橙也沉默。
真是好毒的嘴巴。
但女孩显然还没放弃，“可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如果可以，找个合作伙伴也行。”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喻橙听墙角听得有点入戏，不知道这么毒的一张嘴巴，还能说出什么惊人语录。
半晌，男人终于开口，语气却不复方才那样锐利。
“不合眼缘。”
意兴阑珊的四个字，倏然将喻橙拉回遥远的六年前。
“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扮演我的恋人。”
“您觉得……我合适？”
“合眼缘。”
相似的声音，差不多的意思。
喻橙转过头。
今天多云，天空淤着大片的铅色。隔着明净的H格落地窗，安静一隅里，复古的爱迪生吊灯笼下软黄的光晕，将橡木桌边的小雏菊镀上温柔的胶片滤镜。
相貌清俊的男人倚靠着邮差绿的复古皮革沙发，上身一件黑色的高领薄线衫，肩膀很宽，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眉眼深隽，神色平淡。
他整个人陷落在暖色调的光影里，身上冷然的气质与周遭的柔和格格不入。
天然地让人产生距离感。
喻橙微讶，六年前的画面与眼前的人一点点清晰重叠。
贺清辞。
居然，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