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器前的导演紧握着喇叭，额头上青筋暴起，满腔的不满与暴躁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鬼天气热得人心烦，群演又频繁失误，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又突然地从边缘突然冲上镜头前，他瞬间就摔了喇叭暴跳如雷，转身就朝身旁的副导演怒吼，“这谁让上的？走戏没教吗！”
原本一个镜头没拍好也就罢了，这突然的乱入，眼看着就要让这条重拍，他怎能不火？
“这些群演，都是怎么教的？啊？你告诉我！”他的咆哮在副导演耳边炸响。
副导演吓得冷汗直冒，被吼得像个做错事的孙子，涨红胖脸连连道歉，“对不住，钱导，是我没安排好，我这就换人！”
可此时镜头前的李知微突然说话了，声音响当当的。
她动作娴熟从容，一番唱念做打的“客官，您二位里边儿请——”腔调十足，像戏文里走出来似的，瞬间抓住了镜头后几人的目光。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导演眼神陡然定住，他看着监视器，猛地一把抓回正要往里走的副导演，“等等——”
紧接着，李知微更是让他眼前一亮。
身后有群演按着步子路过，但没想到却刚好重合上路线，她端着茶盘，眼睛都没往后看，却能高高端起茶盘，手巧妙地绕开没看路的客人，身子也一弯，自然而然地避开然后从镜头前离开，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
而场上的男二女二并未察觉这半分钟的失误与救场，他们念完台词，见导演没喊停，便继续往前演。
镜头跟着二人的视角挪动，拍着二人大步往第二层走去的背影，而刚才那一幕小插曲，就这样被李知微的精彩表现化解于无形。
导演阴沉的脸瞬间如拨云见日，这意外之喜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散了他心底堆积的所有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闷热的片场格外清晰。
他大手一挥，举起手暴喝：“继续拍！”
紧接着，他又扯着嗓子怒吼，“把那小二的端茶避让全拍进去！这才是老子要的店小二！都给老子好好学着点，做群演也得带脑子！”
那如雷贯耳的声音在片场炸响，惊得众人纷纷侧目，不少侯拍群演手中的道具都险些掉落。
副导演在旁边紧张得心跳直加速。
一开始出状况的时候，他心里猛地一沉，暗叫不好，又被导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吓得够呛。就怕导演又接着对他发脾气骂娘。
现在看导演态度突然变好了，他紧绷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这才敢偷偷松了口气。
看到旁边副导演擦着冷汗，缩成一团的没出息样，钱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还有那个出错的群演！”
“这么简单的活都做不好，能干干，干不了就让他滚蛋！”
“是，是是……”
听着这意有所指的呵斥，副导演只觉额头冷汗直冒，忙不迭点头哈腰应下。
同时又狠狠地瞪了那失误的群演一眼，心里暗叫，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净给他添麻烦！自己掉链子不说，还害得他遭导演好一顿臭骂。
副导演心中窝着火，转头看向李知微，眼神瞬间柔和几分，暗自庆幸，还好这丫头够争气，关键时刻撑住了场面，不然导演怒火更盛，他今天可不止挨这一顿骂。
他不禁多了几分打量与认可，心下琢磨，这群演反应快又有眼力见儿，往后倒得多留意，有合适的角色倒不妨让她试试。
片场内镜头很快挪到了四个主演身上，李知微与其他小二们又再度忙碌起来。
导演的工作棚离拍摄现场有段距离，酒楼里的人压根儿没听见导演先前的怒斥。
李知微一门心思都在当下的戏上，她只知道导演没喊停，拍摄仍在继续。
没喊停那就是行了，这么一想，她的心便稳稳落下，一门心思专注于当下的走戏。
她端茶送水，往来穿梭，虽然是虚化的背景板，但也没有半分松懈，每一个句客官您请进，都透着股热情劲，仿佛这酒楼里便是真实的江湖。
下一幕是突如其来的刺杀戏。
喊杀声起，李知微跟着其他客人群演慌乱跑开作鸟兽散，连滚带爬跑向酒楼外。
导演盯着监视器里众人的表现皱眉，“这个角度不行，角落那几个喝茶的，吓的丢杯子的动作能不能真点！再来！”
下一遍导演又暴躁怒吼，“那几个演刺客的，跳下来果断利落点，演的是刺客不是瘸子！”
于是一遍又一遍，一众群演在炽热的太阳底下反复奔跑，躲藏。
汗水早已湿透衣衫，李知微的鬓发湿答答地黏在脸颊，衣服上都是灰和沙子，只匆匆抖落，就又把注意力放在每一次的走位与反应上。
夜色降临，月光洒在片场，空气里仍是白日未散的燥热，终于，导演喊了过。
今儿这一遭拍摄也算是落下了帷幕，一众群演也总算是能歇上一歇了。
李知微只觉得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酸疼，但仍然期待地和其他群演一道，巴巴地围在一块，等着结今天的辛苦钱。
发工资的是个高个子场务，他挨个结清前面人的工钱。轮到李知微时，手上点钱的动作却陡然顿住，皱起眉，目光在她脸上打转，像在确认什么。
李知微心里一咯噔，接钱的手也微顿，群演工资低，但对她来说却是实打实的生计。
但没想到场务认出她后，反而一笑，从钱堆里多抽几张，开口夸道，“副导演说你不错，今儿这表现够机灵啊！”
说完，多拿出了三十块钱递给她。
李知微指尖一顿，惊觉这是自己救场的回报，她忙把钱接过。
她轻声道完谢，脸上也露出了个笑，这是她重生以来赚到的第一份钱。而剧组多给的钱，在她心里不仅是报酬，更是份对她的认可。
“——检测到宿主完成店小二角色演绎，危机处理得当，表演细节丰富，三点名气值奖励已到账！”
机械音陡然在李知微脑海炸响，惊得她手指一顿，心跳也快了几分。
周围群演正七嘴八舌聊着天，没人留意她瞬间睁大的眼。
她赶忙低头整理戏服，唇角不受控地扬起——这是她第一次通过饰演角色拿到名气值，她直接道，“兑换吧。”
三点而已，影响不大，而且在外人眼里也看不出来。
抬眼望向片场远处忙碌的剧组人员，她已经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看效果了。
——但没想到，刚要走，就被人横叉一步拦住了道儿，丁睛一瞧，竟是那先前失误的群演小赵。
那会儿场务夸李知微的话一出口，小赵的脸“唰”地就铁青了。因为他不仅被副导演叫过去骂了几句，连工钱都比往常少了些。
等场务终于结完最后一份工钱，刚背过身，小赵就阴沉着脸拦住了李知微，他捏着拳头道，“靠捡漏占了便宜，不道个谢，怎么着也得分我这个受害人一点吧！”
李知微收拾好东西刚要走，冷不防被小赵这一嗓子打断了动作。
她缓缓抬起头，就见小赵满脸怨愤，眉头紧拧，双眼圆瞪仿佛喷出火。
“怎么？”
李知微平静地看向他，眼神冷静而锐利，淡淡发问，“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别人好？”
小赵被这话说的一噎，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敢反驳，他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恼羞成怒猛地伸出手，狠狠推向李知微，“你再说一遍！”
李知微侧过身灵敏地避开，身体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轻松躲过那鲁莽的一推。
刚站好，余光又瞥见周围群演纷纷投来或好奇或看好戏的异样目光，心中忍不住冷笑。
这熟悉的场景，真像极了她前世那些因为脸被欺辱的时刻，那时的她因为自卑，加上别人说的又是事实，所以只能狼狈的任人欺凌。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知微眼神陡然一变，她不退反进，反而往前，一步一步逼近小赵。
“我说错了吗？”她偏了下头，疑惑问道。
看热闹的人中有人起哄喊道，“没说错！”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小赵脸色陡然黑沉，他死死咬着牙。
李知微没有理会那些人，而是又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晰有力，“再说一百遍，我的话也不会变。”
“你有这闲工夫生气，不如好好琢磨演技，省得下次再失误，连群演都做不成。”
小赵的手僵在半空，周围适时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黑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因为愤怒和尴尬而微微颤抖。
但却又不敢真动手，毕竟副导演刚走不远，这剧组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等着！”
然后狼狈转身，匆匆逃离这让他难堪的现场。
热闹里的主角走了一个，众人纷纷觉得没热闹看了，心下失望，倒也收拾东西准备散开。
人群中一个吊儿郎当的矮个子斜着眼，忽然故意提高嗓门打趣道，“他没说错，你这不的确是捡漏吗？”
话语里满是揶揄，引得周围群演纷纷侧目。
李知微正低头整理衣物，闻言目光冷静地扫过人群，不紧不慢反问道，“那当时你怎么不上？有本事，你当然也可以捡漏。”
她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那人本是起哄找乐子，没想到李知微张开就是回怼，顿时在人群中涨红了脸，像煮熟的虾，嘴唇开了又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众人见状，顿时发出一阵哄笑，纷纷各自散去，这小插曲便也落了幕。
回去的路上，李知微踩着月影，路灯将她瘦弱的影子拉得细长，在地面上蜿蜒伸展，与忽明忽暗的夜色相融。
…
群租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屋内灯光昏黄，一如既往的混着潮湿墙皮的霉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覃溶正坐在凌乱的床铺上，双手死死捂住脸，肩头剧烈抽噎，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滴落在褪色的被单上。
周围几个室友围站着，眼神透着不耐，嘴里挤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
李知微推开群租房那扇摇摇晃晃的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听见声响的覃溶回头看，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就瞪了过去。
李知微一抬眼就对上了，但她今日着实累到了，只想早点躺下为明天做准备，就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往里走。
没想到覃溶反而大喝道，“看什么看？”
她声音因痛哭而沙哑尖锐，“别以为演了个破小二就高人一等。”
她下午才演的戏，晚上覃溶居然就知道了。
李知微顿了顿，将手中帆布包轻轻搁在斑驳的木桌上，没接话。
这反应却更惹恼了覃溶，她猛地站起身，塑料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装什么清高？连你也在心里等看我笑话是吧！”
“覃溶，你冷静点。”
周围人面面相觑，还是劝道，上次才被房东警告过，这次要是又闹……
“冷静？”
覃溶冷笑一声，“我好不容易选上的角色今天就换了人，凭什么你反而能顺风顺水？”
她逼近两步，“别在这假模假样，指不定背地里怎么得意！”
周围室友尴尬地交换眼神，想劝又畏缩地闭上嘴。
李知微着实太累了，她直接往外走，在门口处大声喊房东，“牛哥——309有人闹事！”
“住口！”覃溶立马大叫，声音尖锐如被踩尾的猫，“我叫你住口——”
但晚了，听到动静的房东已经探出头，叼着烟趿拉着拖鞋，不耐烦地往这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