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天不亮谢崇青便起身更衣。
他神态自然,丝毫不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样,少女还熟睡着,未着一缕的缩在被窝里,露出的薄肩这儿红一块儿那儿红一块儿。
糜艳而脆弱。
昨夜太过混乱,事情失去了掌控,不过谢崇青倒没什么后悔,反而把人轻轻横抱回了惊风堂。
一路上用狐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元彻瞥着家主怀中人,只能瞧见一头浓密厚重的青丝垂下,其余的,一点儿都没透露出来。
谢崇青进了屋,俯身把人放下,却被无意识地抱住,燕翎的手勾着他的腰身不放,唇间喃喃自语。
他眸色深深,一动未动。
“符离。”
轻轻的呢喃从她唇间吐露,谢崇青脸色微沉,眸中仿佛凝了寒色,方才的平和瞬间不见了踪迹。
他毫不留恋起身,轻轻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谢崇青走后,燕翎睁开了眼,她双目毫无深睡之意,秀眉深深蹙了起来,眸中复杂、后悔、愤恨之意交织。
她费力起身,酸涩胀痛在不可言说之地,令她浑身都不适,腰肢跟碾过一样,动一动都难受。
燕翎摊开掌心,躺着的赫然是独属于陈郡谢氏的家主令牌。
继承家主之位须得两个信物缺一不可,一是号令族中子弟的令牌,还有是驱使谢氏庞大部曲的玉符。
令牌象征意义比较大,真正重要的是玉符,有了玉符才是有了实权。
不过有了令牌也足够离开了。
燕翎忍不住扶着腰身,身体的酸痛越发清晰
尤其是腰身和隐秘之处,火辣辣的疼。
昨夜的记忆不断的提醒她跟谢崇青发生了什么,她昨晚明明就是去阻拦惠王吃酒狎乐的,怎么就跟谢崇青搞到了一起。
燕翎捂着脸,手指轻轻颤抖,不愿回忆昨夜的荒唐。
偏生谢崇青掐着她的腰身要了许多次,后面她太累了,就昏睡了过去。
她挣扎着起身,赤足踏在地上时险些腿软到跪下。
她暗暗骂了一声谢崇青趁人之危。
青桃听到里面的动静忍不住敲门:“娘子醒了?奴便进来了。”
燕翎冷静了下来,今日是她约定与舅舅入宫的时间,万不能被耽搁。
“进,给我更衣束发。”她平静道。
她在家主寝居过夜,任谁都会想到歪处,青桃也不例外,尤其是她一脸雪艳春色,脖颈一侧还有若有似乎的痕迹。
“家主交代叫您好好休息。”
燕翎淡淡转身:“你不听我的,也不听这个吗?”
令牌一拿出来,青桃扑通跪在了地上,家主令牌可号令任何谢子弟和仆从,这令牌在燕翎手中可想而知家主对她有多看重:“奴不敢,这就为夫人更衣。”
燕翎:“……”
“什么夫人?”
青桃小心翼翼:“只有家主的正妻才会拥有家主的令牌。”
燕翎闻言这令牌顿时如烫手山芋,恨不得扔出去。
但她忍住了:“罢了,夫人就夫人,赶紧给我更衣,我要出去。”
青桃自然不会不应,按照昨夜的情况来看,二人已经合房,家主又把令牌这种东西给了娘子,那便是间接的承认了她的身份。
既然两边不能得罪,青桃便说:“夫人见谅,虽然您可以出去,但奴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她自身会些拳脚,不然谢崇青也不会放心平日只叫她贴身看着燕翎。
不仅如此,燕翎真的出门时才发觉不止青桃一人,还有四五个府兵随行,长长的尽头,他们候在马车前,等她过去。
她以幕篱遮面,拿着家主令牌堂而皇之出了谢宅的门,走在乌衣巷中,王宅的牌匾近在咫尺。
青桃未有所觉。
乱云低薄暮,细雪舞回风,凝于她的鸦睫上,幕篱时而轻轻覆面,燕翎漫无目的的瞧着,突然侧头:“那是谢宅养的鸟吗?”
青桃下意识回头。
趁着她回头间隙,燕翎提起裙摆往王宅狂奔而去,长长的裙摆悬空飘荡,震出涟漪,她头上的发饰发珠落玉盘之音。
青桃暗觉不好,动身追了过去:“快,追上去拦住夫人。”
府兵得了令后向燕翎跑去,燕翎差点没倒过气,她边回头边往前跑,风卷起她的发丝和幕篱,吹过她的襦裙,单薄的身躯好像要融化在风中。
而她与府兵的距离越发短。
王宅门前的府兵瞧着来人,只是闲闲瞥了一眼,并不打算管谢宅的事。
当燕翎跑过来掏出王氏的貔貅令牌时,她喘着气,声音却平稳至极:“我乃琅琊王氏远亲,谢氏对我有加害之心,拦住他们。”
守卫的府兵一看那令牌未曾耽搁,干脆抽出刀剑,霎时间,站岗的府兵如潮水般全部围了上来,把燕翎密不透风地挡在身前。
乌衣巷的平静被打破,两大世族对垒,青桃眼睁睁的看着燕翎转身进了琅琊王氏的府邸,头也没回。
而青桃与谢氏府兵则因追击琅琊王氏的人被团团围住,看押在了王氏的私牢中。
王柯听闻府兵禀报赶了过来,见到的便是一道面容隐匿在幕篱之下、婀娜娉婷的身影。
女郎仪态绰约,与竹林回廊为背景,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玄女。
“敢问女郎是何人,怎会有我琅琊王氏的令牌。”王柯语气谨慎了几分。
“表哥,是我。”
风起雪舞,燕翎掀开幕篱一角,露出熟悉的面容,雪艳的脸颊因着跑而浮起阵阵薄红,她气息未平,眸中像盛了一汪江南春水,涟漪点点,惊为天人。
王柯瞬间愣在了原地:“殿下,你……回来了。”
他看着燕翎女装的模样,久久不能说出话,想问的有很多,却不知从何开口。
“事出从急,我被谢崇青扣押,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劳烦表哥为我遮掩。”
王柯有些恍惚:“……好。”
“舅舅呢?”
“已经入宫,殿下要现在进宫吗?”
“不急,符离呢?”她急忙问。
王柯探寻的看着她:“符离自从殿下不见后也还未回来。”
燕翎停下了脚步:“还未?”
她叫符离去栖霞山探查,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罢了,还劳烦表哥派人去寻他一趟。”
王柯点了点头。
燕翎步履匆匆的回到了她住的栖雨楼:“我先换衣服,我回来一事劳烦表哥去打点。”
她全程都没有解释她这副模样的原因。
很快,王柯便把今日的事编成了一则不起眼的事。
闯进府的女郎是家主的远亲,因进京投奔王氏无意惹怒谢氏人,被带走看押。
而与此同时,王柯又安排了一辆马车,堂而皇之从正门入内,并散出了十二殿下已被寻到的消息。
燕翎进了屋,换下了衣裙坐在铜镜前。
因着奔跑,她原本就酸痛的腰身越发不适,但是时间不等人,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她拢了青丝,束于发顶,以白玉簪固定,而后束了胸换上了丧服,她拿一白绸系于额间,静静瞧了自己半响,随后便打开了屋门。
王柯已经在外等候,见着她郑重作揖:“十二殿下。”
燕翎疾步往外走,素白的大袖衫宛如振翅的白鹤,清冷出尘。
“入宫。”
大门外王柯早就备好了马,燕翎干脆利索地翻了上去,结果动作太大,牵扯到了隐秘之地的痛处,她忍不住捂着小腹弯了弯腰。
“殿下,没事吧?”王柯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担忧询问。
“无事。”燕翎勉强笑道,心里头又骂了谢崇青几句。
她一甩缰绳,在忠宁街上疾驰。
王柯紧随其后,迎着风大喊:“希望能来得及。”
马是烈马,燕翎已经紧张到忘记了身躯上的疼痛。
耳边是呼啸风声,似父皇轻拍她的脸颊。
不多时,二人骑马来到皇城外,她翻身下马,衣袂飘飞,灵秀的容貌满是坚色。
巡防的虎贲军看清了来人,大吃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
“愣着做甚,开门。”她气势迫人,平静站在那儿。
官兵看清了来人,却不能放他进去,桓朔咬了咬牙:“先帝尸骨未寒,拿下逆贼燕翎。”
官兵们默不作声的包围了燕翎,尖锐的长枪对准了她。
随后而至的王柯勒住了缰绳,马蹄高悬空中,王柯探身高举玉符:“王氏子弟何在。”
虎贲军中立时隔出了许多官兵跪地,应声震耳欲聋。
“家主有令,助十二殿下入宫。”
“是。”
荡气回肠的声音缭绕在宣阳门外,陡然间,围在了燕翎身前的不少枪头对准了桓朔,两对人马对峙,一时间僵持不下。
桓朔猝不及防,咬牙道:“为着一个逆贼,琅琊王氏又要谋逆吗?”
王柯冷笑:“逆贼?谁是逆贼指不定呢,十二殿下有先帝亲笔所书的立储密旨,里面那位有什么?”
燕翎神态自若的把卷轴掏了出来:“奉先帝旨意,柩前公布密旨。”
官兵们瞧见那绫锦卷轴一阵懵然,桓朔脸色阴沉:“十二殿下怕是来晚了。”
趁着他们还在出神,王柯打了个手势,突击了个猝不及防,把他们的防守冲开了一个口子。
燕翎没有再犹豫,翻身骑着马踏入御道。
朱墙碧瓦,幽怨而悲凉,里面还有重重宫门,守卫兵瞧见远来的身影,没有多意外,伸手示意:“开门,放行。”
她穿过宫门,忍不住回首,便见那人冲着她作揖行礼。
……
建章宫
朝臣着丧服立于太极殿前,举目哀沉。
礼官与尚书仆射、中书令拟订的谥号为安,意为宽容平和。
惠王立于殿前,站在最前面,往后分别是冀王、五公主、六公主、八皇子、九皇子、十一公主。
燕翊好久都没出来了,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端端几日便成了孤家寡人,一张脸惨白,胞弟和父亲先后离世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
“跪。”刘大监轻扬浮尘,尖利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阵阵回音。
太极殿中设立帷帐,最中间摆着棺椁,安帝身着冕服,口含玉器,神情透着一股死灰色躺在那儿。
刘大监扬声:“先帝口谕,着惠王柩前即为……”
“慢着。”
一道清越柔和的嗓音响起,宛如清风吹响了宫门铃音。
原本平静闲适的谢大人闻声转头,视线猝然一深,面上泛起了阵阵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