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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1 / 1)

七年前。

沈幼漓刚嫁作洛家妇时,洛明瑢尚是琉璃心肠,在彼此不知秉性时,他也曾把沈幼漓当成怯懦矜持的寻常娘子。

彼时周氏时常以各种借口寻洛明瑢归家,成亲不过三月,周氏又以病重借口催促洛明瑢归家,这回演得更像,着人送了带血的帕子。

晚间,周氏派人将佛堂的钥匙交给沈幼漓,其意不言自明。

沈幼漓向来行动果决,端着一碗汤羹就往佛堂去了。

二人在禅月寺算打过照面,皆知彼此身份。

也只是一眼,未有太多牵扯。

在洛明瑢归家之前,沈幼漓就从各处打听此人。

与后来“玉面菩萨”的名讳不同,七年前,他还是一处感云寺里名不见经传的僧人。

其时朝廷为镇压叛军筹集军资,给商户开了“纳粟举试”的方便之门,洛明瑢得入科举。

他自小就是神童,三岁开蒙,幼年通经史,能诗赋,才十四岁便以亚元过了会试,离入仕只一步之遥,所有人都将重振洛家二房的希望放在他身上,可不知为何殿试之前大彻大悟,抛下四书经义,仕途文章,跑到山中去做了一名和尚,谁劝也不听。

如若不然,他该是雍朝最年轻的官员,加上这样的样貌气度,必引无数人趋之若鹜。

本是昭昭明月,为何藏于山中?

沈幼漓推开门,檀香袭面而来,恍然似步入那座深山古刹。

洛明瑢背对她,木鱼声一下一下,乌木佛珠拨动时有玉石一样的声音。

又被周氏骗回来,他心情应当不好。

“官人,念这许久该口渴了,妾身做了蜜子桃浆。”

无人应答,她将托盘放在桌案上。

“官人?”

这句如烟似雾,是伏在他耳畔说的。

木鱼声停住,洛明瑢不见惊乱,将她的手从自己手背上摘下。

“贫僧已是方外之人,还请女施主自重。”

沈幼漓从善如流:“是,禅师。”

才说完就踩了自己的裙裾,顺势摔在洛明瑢怀里。

两人袖子都未沾到,沈幼漓就被端起腾空,不待反应,已经被放在一边了。

她卧在蒲团三尺之外,没回过神来。

这人力气好大,端她跟端菜一样。

洛明瑢重新闭目,似什么也没发生。

强逼不成,她只能来软的。

“今夜妾身能在这儿陪你吗?”

“莫近三尺之内。”

她眸光如月下海水,忽明忽暗,幽怨问道:“佛门以普度众生、脱离苦海为己任,禅师为何偏要逼死妾身?”

“女施主慎言。”他冷下玉面,不近人情的样子也清艳得很。

“难道不是?妾身故土无人,逃难流落异乡,本就无依无靠,难说不会为了几口饭不会被卖掉,所幸大太太见怜,给了衣食,她只想要个孙儿,我也愿意答应,不求富贵,唯愿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便好,禅师,我所求过分吗?”

“太太与我有恩,便是天残地缺我都愿意,可为什么……偏偏嫁的是你?”

“我也是良家女子,走到今日这步,若再被拒之门外,怕是外头水井便是我的归宿了。”

洛明瑢无法反驳。

眼前的女子嫁给俗世中任何一个人,都能得偿所愿,可偏偏是他。

说到底,是他没让周氏彻底歇了心思,才祸害了一个本就可怜的女子。

“我会与大太太言明,让你在洛家衣食无忧,旁的事你不必过问。”

衣食无忧?

她可不是为衣食无忧来的。

沈幼漓泣声更重,对着自己的一万两,不、官人哭诉道:“禅师是为妾身好还是逼妾身死?今夜同你哭诉,明早你去和大太太一说,自己一走了之,什么也不必管,大太太只当我花言巧语蛊惑于你,又恨养我三月,临门了我倒戈推脱,往后安能给我好日子过?”

“凭你三两句话就有用,洛家后院该养着一百个白吃白喝的人了。”

在洛明瑢沉吟之际,两人重又挨近。

她仰起泪眼蒙眬的面庞,泪痕像镜子上裂缝,“我家乡洪水决堤,被冲进河里时,都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说来我该谢谢你和大太太,要是真能做她儿媳,能一辈子孝顺她就好了,可是……”

“妾身无用……”

泪珠一颗颗跌下,她努力把话说顺畅,“为什么,为什么想过好日子……就这么难呢……”

哭成这样,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心酸。

她哭到不能自已,枕在了洛明瑢膝上,在一声声啜泣之中,哭诉起自己悲苦的身世、自己的走投无路,说到后来,抽噎声代替了啜泣,孤孤响在佛堂。

洛明瑢垂目看去,她单薄的肩头不住搐动,泪水沁进僧衣,先是滚烫,又慢慢变凉。

握着佛珠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不能像方才那样将人丢开。

她哭一阵就该自己起来了吧。

“禅师……”沈幼漓揪起他的衣角,“你也渡一渡我,助我解脱苦海吧。”

“贫僧要如何帮你?”

“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有孩子我就有依靠了,求您成全。”她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女施主,贫僧送你归乡可好?”

“啊?”

洛明瑢自认找到了一个好法子,“贫僧会予你安置好,往后,你想嫁谁都可以,有人相依相伴,安稳一生。”

他能给她一万了白银吗?沈幼漓腹诽。

她自他膝上坐起,擦掉眼泪,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捧起汤碗:“罢了,禅师,尝尝妾身的心意吧,你若不喜欢,妾身还可以做别的?”

汤碗举到洛明瑢唇边,他岿然不动,道:“若女施主愿意,明日就可出发归乡。”

“不愿。”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不如贫僧给施主讲经吧,《坛经》有云——”

他还没开始,就被捂住了嘴。

开玩笑!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幼漓早调查过前边那些人是怎么输的,听说这和尚对留在身边的女子讲经文,能讲一天一夜,硬是逼走了两拨人。

沈幼漓可不中计。

“禅师说多了口渴,喝汤吧。”

“不必。”

沈幼漓仰头将桃浆一饮而尽。

一线甜浆滑落脖颈,恰如打湿一截白练。

“你方才不喝,是怕这汤里下了药?”沈幼漓认真抠着碗边。

他没这么想,不过是素不喝甜饮,也不愿让人伺候。

“妾身确实下了药。”

“……”

“妾身也是第一次喝,”她扯了扯衣领,脸熏染上明霞,“若待会儿有失礼之处,万望禅师不要怪罪。”

洛明瑢视线落在垂帘上,起身举步走去。

在沈幼漓以为他要跑时,“嘶——”帘子被他扯了下来。

见洛明瑢朝自己一步步走近,她往后退:“禅师实在不必如此,尽可把妾身丢出去。”

倒是个主意。洛明瑢止步。

她又继续说:“反正这是外院,遇上哪个小厮杂役,失了清白,也是妾身自作自受。”

……

沈幼漓被提了起来,跟柱子捆到了一起。

权做绳子的布帘缠到肩头,沈幼漓贴着他轻声说:“这药发作时极为痛苦,说不得我要咬舌自尽的。”

洛明瑢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这还有一枚,你吃下去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知道把我捆这儿是什么下场。”

“不过这都是我自作自受,不与禅师相干。”

她呼吸逐渐急如朔风,咬得下唇泛白。

“你既知道厉害,更不该如此!”洛明瑢低眉,语气多了一份严厉,“菩萨慈悲,可若见众生无缘得度,亦应舍离。”

“禅师不肯进一步,妾身也无路可退,不如我们赌这一局,可好?”

洛明瑢不肯再应她,埋首将人绑了个结实。

“嗯——”

沈幼漓仰颈出气,屈起被缠紧的腿又伸展开,挣扎让她和柱子绑在一起的布料绷得死紧。

发觉是药在生效,洛明瑢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掐开她的下颌。

掌下掐住的脸太小,柔腻似缎,让人拿捏不准力道。

思绪正游移,沈幼漓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他的掌心一下。

洛明瑢闪电般收回手,盈红舌尖又立刻藏起。

“顽劣不堪!”

沈幼漓眸中锐利一晃而过,“这就生气了,你果然修行不到家。”

而后又马上软下嗓音:“禅师何不考虑一下,若败在区区一丸丹药之下,证明你的修行都是虚妄,不如早日抛却,全你的俗世孝心,

若果真灵台清明,禅心完满,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妾身只当您是要修大道之人,自当死心,请婆母允准和离。”

彼时洛明瑢确实年轻。

“若贫僧吃了,女施主便不再纠缠?”

沈幼漓点头:“是。”

洛明瑢放开了她,沈幼漓从荷包里取出一枚丹药。

他只是思索片刻,便放口中。

她慢慢转动脖子时,冷静地盯着他到底是不是真吃下了,那双眼睛狐狸一样观察着人,没有一丝药力发作的迷乱,让人怀疑先前根本就是装的。

洛明瑢并未耍心眼,他真心觉得只要吃下这药,熬过考验,就能让沈幼漓知难而退。

如她所说,即便是穿心凿腑之痛,也算一场修行。

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洛明瑢重回蒲团上打坐。

“禅师,妾身有一句话放在心里,一直想问。”

“什么?”

她手撑着地,后膝跟上,步调像一只狸奴,“若禅师未曾出家,只是俗世男子,愿不……愿意让妾身做你的妻子。”

沈幼漓凑近他,美人在烛火之下动人心魄,眉眼潋滟又不乏英气,是浓淡皆宜的一张脸。

洛明瑢的视线冰凉如水,他认真在看,又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呃!”

暴烈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他躬身按住胸膛,乌木佛珠震荡出的玉质声响,

汗,立刻滚了下来。

“不……会,不会……”洛明瑢坚持把话说完。

莫名扑来的潮热,不给人一丝喘气的机会,迅疾而狂烈地在脑中炸开,让他气息变得不稳。

不会吗?沈幼漓莞尔,看来周氏找错人了,这和尚不喜欢她这样的。

不过现在由不得他了。

掌下心跳……快得她生出迟疑,沈幼漓唇瓣微干。

在冷静和冲动之间没有任何一丝过渡,洛明瑢如久行大漠的旅人,喉咙干渴得冒烟,偏偏清泉在畔。

意识到自己抓住她的手时,一切就已经晚了。

沈幼漓倒在地上,颊侧紧贴着他的手,耳边能听到骨节与佛珠嘎嘎作响,她手撑着他胸膛,掌下心跳很快,药起效了。

洛明瑢紧闭双目,与药力抵抗,汗,在她眼中清晰滚落下巴,砸在她颈中。

“那禅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还敢问,纤纤五指在僧衣上摩挲,仰起的脸上都是不服输。

洛明瑢皱起的眉峰更显孤峭,低低“嗯”的两声似古琴低吟,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贫僧心中是三千众生,而非一人,是虚空,而非执念。”

“嗤——”

他睁眼,剔透的眼珠子随嗤笑的人移动。

沈幼漓不笑了,有点警惕地看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忙放柔了眼神。

她给自己下药轻许多,只是面色酡红,至于刚刚的难受,都是演的,她早知道洛明瑢不会领情喝下桃浆,这于她更像个壮胆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沈幼漓闭上眼睛,将硬撑的人拉下来。

洛明瑢倒在她身上,堪比大殿门板倒了,这一下撞得生疼。

是沈幼漓先亲他的,唇落在了下巴上。

修长五指舒张又握拳,洛明瑢心湖震荡,往日平静无波的心潭彻底被搅浑,就连身上的僧衣也浑是束缚,困得人戾气横生。

他不是没有力气,是唤不起一点反抗的意愿,更诡异的是,沈幼漓指尖所经,皆如点破池面,圈圈涟漪扩散。

身上忽地一轻,沈幼漓被他甩掉了手。

他起身朝房门走去,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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