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还有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小叔。
费理钟。
霎时,舒漾的心跳急剧加快。
宛如沉睡的火山爆发,滚滚岩浆流淌而过,连带着血液也开始沸腾。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小叔”二字几欲倾吐出声。
忽然脑海中叮的一声响,所有腾涌的欢喜陡然截断。
舒漾的脸色瞬间冷淡下来,好看的细眉拧紧,喜悦之色荡然无存。
她抿着唇,狠狠瞪了他一眼,撇开脸不去看他。
然而攥紧的手掌与微微颤抖的背脊却出卖了她。
此刻,无数情绪在胸膛中翻涌,绵思念,失望,惊喜,愤怒,浓烈到快让她爆炸。
察觉到她的沉默,大掌拢住她的手腕,费理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低头:“怎么不说话?”
舒漾霍地甩开他的手:“你还回来干嘛!”
费理钟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凶巴巴的,像只炸毛的刺猬,浑身上下都带着刺。
少女因气愤而泛红的脸蛋,在他眼里却好看得要命。
他低笑着,声音微震带来丝丝酥麻:“怎么,不想见我?”
“不想,你干脆死在国外算了。”
少女的话满是恶毒,带着满腔恨意,落井下石。
她狠狠瞪着他,死死咬着唇,那么用力。
鲜红的薄唇绞得发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沁出血来。
“是吗?”费理钟也不生气,拇指抚上她的唇,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嘴撬开,指腹抵在她的尖牙下,防止她再继续伤害自己。
指尖沾着她的唾液,亮晶晶的,勾着银丝。
男人眸色暗了暗。
他不露声色地抽出手指,手掌覆上她的腰,让她被迫贴近自己的胸膛。
大掌握住她两只作乱的手,反剪在身后,让她动弹不得。
费理钟低垂眼睫扫视舒漾一眼,像是不经意般掠过她的头顶,拂向她那一截白皙的后颈。
纤细的,像是能轻易捏断。
他在看她。
看得很仔细很仔细。
舒漾都能感觉到那抹灼热的视线,一点点,如针般密密麻麻,落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就好像恨不得用显微镜窥视,把她所有细节纳入眼底。
少女漂亮的脸蛋在灯光下笼罩着浅浅光晕,头发丝凌乱拂在脸颊,眼角微红。
雾气迷蒙的眼睛仿佛注了水,如山涧清泉,泛着泠泠波光。
肌肤如牛奶般白嫩,柔滑,好像轻轻一掐就会留下印子。
带裙的丝带伶仃挂在肩上,平滑柔软的缎面裹着少女玲珑的胴体,隐约露出饱满的沟壑,看得人喉咙一紧。
她长大了。
出落得愈发昳丽动人。
他的目光过于直接,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来轻微灼烧感。
舒漾忍不住紧张起来,捏着烟盒的手指不自觉收拢。
费理钟忽然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眼睛微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舒漾倔强地想撇开视线,却被他的手钳制住,挣脱不得。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舒漾只能被迫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他的眼眸实在太过深邃,既阴鸷冷冽,又柔情溺人。
如万花筒,只一眼就会坠入迷离漩涡。
他半眯着眼睛的时候,是他生气的时候。
却也是最性感的时候。
那一瞬,她差点就要屈服了。
那些深藏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闸门大开,狂泻不止,将漂浮在上边的愤怒恨意全都卷走,只剩下满腔的酸涩与委屈。
舒漾抿着唇努力抑制溢出的情绪,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心软。
他可真狠心啊,怎么能忍住三年不回来看她一次,哪怕一眼。
而她却想了他三年,每天眼巴巴盼着他回来。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她吧。
说不定他在国外过得好好的,玩得花天酒地,早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她忽然觉得堵得慌。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胸脯剧烈起伏着,愤怒使她的脸颊开始泛红。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要你管!”
刚走两步,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紧接着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费理钟打横抱在怀里,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束缚着她那两条不安分的腿。
“费理钟!”舒漾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后,羞耻又愤怒地红了脸,拼命推搡着他的胸膛,“你放开我!”
然而他的胸膛实在是太过结实,如铜墙铁壁般,她的力道如同搔痒,没起到半点作用。
反而使得他的力道加大,她被死死箍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叫我什么?”费理钟忽然低头睨她。
舒漾忽然噤声,在他危险的眼神中,乖乖闭上了嘴。
见挣扎无果,舒漾忽然扑过去,咬住他的虎口,逼迫他松手。
眼角的余光向上扫,狠狠瞪着他。
可费理钟却纹丝不动,任由她咬。
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她脸上,那双眼明明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舒漾感觉到里边压抑着的深沉晦暗。
舒漾睫毛一颤。
心跳陡然加快。
她对费理钟怀着某些本能的畏惧。
这种畏惧来源于早年间他发病的时候。
费理钟在家中后花园里,往对方脸上泼了桶汽油,随后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点燃了手中的打火机。
而碰巧,在那个月夜,舒漾起夜时看见了那一幕。
惊心动魄的一幕。
火舌缭绕,把那人的皮肤烧得焦黑,头发眉毛瞬间化成灰。
对方张着嘴惊惶求饶,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而费理钟就站在跟前,冷白的皮肤被月光照得皎洁。
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盯着对方,嘴角微弯,像猎杀时勾起的那抹残忍笑容。
舒漾亲眼见过他疯起来的样子。
不过也仅仅那一次。
后来听说那个佣人被送往医院抢救,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身上留了不少疤痕。
费贺章也因此赔偿对方一大笔钱。
如果是从前,舒漾或许还会忐忑犹豫。
可如今恨意占据上风,将她多余的情绪牢牢锁住,只剩下报复的意念与之抗衡。
咬合的力度逐渐加大。
像是要跟他犟上般,顶着剧烈的心跳,死死咬住他。
直到一股铁锈味在嘴里化开,逐渐弥漫至整个空腔,舒漾才猛然松开牙齿。
看见他白皙的手背上沁出几缕血丝,两道深深的牙印嵌在肉里,无不彰显着始作俑者的凶狠蛮横。
费理钟只是低头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依旧半眯着,看不清任何情绪。
车门忽然被拉开,舒漾猛地被丟到后驾驶座上。
同时一件西装外套从天而降,混杂着清冽的雪松香,将舒漾遮了个严严实实。
舒漾愤怒地扯下外套,发丝凌乱,脸颊绯红。
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怜极了。
“费理钟,你个混蛋——”
车门砰的关上,声音戛然而止。
费理钟还能看见小猫坐在车里,愤怒地拍打车门,张牙舞爪,眼神幽怨的仿佛要吃人。
他扯了扯领带,不慌不忙地从烟盒里晃了根烟。
点燃,猛地吸了口。
三年没见,家猫变成了野猫,爪子锋利得很,都把他挠出了血。
他看了眼还在流血的虎口,两排尖尖的牙印清晰可见,血丝混着透明的唾液淤积在凹陷处,湿滑黏腻。
他低头舔了舔。
咸的。
车厢内的空调温度开得极低。
舒漾不得不披上了费理钟的外套,缩着肩膀,手指拢紧了领口。
舒漾出来时只穿了件吊带裙,单薄的缎面布料将将裹住她的身体,两条系带遮不住肩膀,低胸的领口裸露出大片肌肤,风一吹就冷得直起鸡皮疙瘩。
她靠在车窗边不说话。
费理钟从后视镜里看她,见她还在生闷气,挑眉,拧着音箱按钮放起了歌。
歌声一响,油门也随之踩下去。
舒漾顿时脸色煞白。
像是勾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舒漾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声音忽然变得娇软无比:“小叔……”
费理钟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
没说话。
费理钟开车一向毫无规律可言。
疯狂的时候,他甚至能将命都搭上。
以前他酷爱飙车,喜欢半夜开着超跑去山道上兜风,还非得带上她一起。
月色皎洁,山道蜿蜒盘旋。
他将油门踩到底,降下车窗,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侧头笑问她:“刺激吗?”
舒漾哪还记得刺不刺激,她被吓坏了,小脸苍白,闭着眼根本不敢睁开。
脸上全是扑面而来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在又一个弯道漂移过后,她哭出声:“小叔,我怕。”
记忆回潮,那种濒死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如水草缠住喉口,吞咽不得。
舒漾紧张地抓住了车门,眼里满是哀求。
也不知道费理钟在想什么。
或许是刚刚那一声小叔很受用,或许是看见她苍白的脸心生怜悯,费理钟最终还是放慢了车速,只是偶尔突如其来的急转弯,让坐在后边的舒漾苦不堪言。
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舒漾咬着牙从后视镜里瞪他。
费理钟不自觉勾了勾唇。
刚刚还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现在两只眼睛又开始瞪他。
费理钟前往的目的地是费家老宅。
舒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总之,她现在并不想跟他说话。
她心中的恨意还没彻底消除。
郁积在心中的酸涩情绪无处纾解,在胸腔中不停翻滚,把整个人的脑子都蒸得熏晕。
偏偏费理钟还什么都不说,也不解释。
这让舒漾心中很是烦躁。
他既然不肯说,她也不搭理他。
看谁拼得过谁。
等到达费家老宅时,已经是后半夜。
生日宴会还在继续,只是此时已经进入尾声,陆续有人离场。
院子里依然停放着许多豪车,费理钟开着车抵达时,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舒漾在他提心吊胆的车技中回魂,脚步虚浮。
下车时,她的脚还软了下,被费理钟的手掌给托住。
他啧了声:“娇气。”
却还是拎着她的高跟鞋,低头给她穿上。
舒漾扶着他的肩,在他半威胁的眼神中,不情愿地抬起脚。
少女的脚踝太过娇嫩,在暗夜中仿佛水中月牙,白的耀眼。
费理钟忍不住轻轻揉了揉,捏着她的脚踝,将那枚银色扣夹扣上。
脚掌里传来他掌心温热的触感,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却被他警告似的拍了下臀。
“别动。”
好不容易穿好鞋,舒漾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跑上台阶,扭头就消失不见了。
费理钟也没管她。
很快,舒漾就回到了宴会厅。
厅内人声鼎沸,喝酒打牌聊天玩桌游的,声音比之前还吵。
酒是雄黄,能让人揭下伪装的面纱。
餐桌上已经有人借着醉意,口无遮拦地开起了露骨的玩笑话,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舒漾厌恶地瞥了眼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有些眼熟,好像是尹家的人。
而那些年轻小辈则聚集在另一个客厅,他们的消遣方式更为简单,推杯换盏间互相撩拨,眼神里满是暧昧暗示。
她没看见邱琪,也没看见尹星竹。
寿星堂哥正和几个铁哥们聊天,商量着下次去哪个湖玩划艇。
舒漾觉得无聊极了,回到角落坐着。
心中想着事,酒也变得乏味。
手中摇着酒杯,眼睛却不时往大门外瞟。
半透明的液体在杯底打了个回旋。
舒漾将酒一饮而尽。
身上忽觉有股燥热,舒漾扯着领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披着费理钟的西装外套。
脸倏的红了,她立马脱了下来。
那股香味太过熟悉,太过浓郁。
即使脱下外套,还能闻到弥留在她身上的残香,一点点浸入皮肤里。
冷冽,微凉。
如翠绿松尖上的凝露,又如金山雪顶上的初阳。
刚刚无暇处理的情绪,在此刻忽然飘摇起来。
舒漾仿佛看见费理钟那张魅人的脸逐渐靠近,右眼角的痣带着东方独有的冶艳蛊惑,将她的脸倒映在瞳孔中。
苍白,无助,愕然。
轻薄的像一张白纸。
舒漾唾弃自己没骨气。
其实他只要给她一个简单的解释,哪怕只是骗她的幌子,她都会毫不犹豫原谅他三年前的不辞而别,哭唧唧向他诉苦。
可费理钟什么都没说,从上车起就一言不发。
抽着烟,偶尔从后视镜里扫视她。
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也变得更加成熟。
连脸型轮廓都变比以往更加深刻。
他还是抽着三年前那款。
舒漾抽过,味道很辣很呛,却也很刺激,后劲很大。
跟他人一样令她又爱又恨。
看着面前曈曈人影,舒漾抓着外套的手,拧紧又松开。
心中那股烦躁愈演愈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刚刚还想着要跟他犟到底,现在见不到他人,心底又像浮萍飘摇无措。
烦躁的情绪还在逐渐膨胀,就在快要脱缰之际,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还没问费理钟住哪里,回来呆几天,他的电话号码是什么。
瞬间如一盆冷水浇下。
她的酒也彻底醒了。
明明期盼的不得了的人。
等真见到了,她又跟他置气。
偏偏费理钟行踪太过神秘,她打探了三年都没打探到任何消息,连费贺章都不知道他在哪,他也没给自己留下联系方式。
如果今晚他离开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又见不到他了?
如果他再次消失,瞒着自己不见踪影怎么办,她又要再度被抛弃吗?
她忽然有点儿后悔。
刚刚不该跟他生气的。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他离开。
她恨自己刚刚太冲动,非要跟他犟。
现在把人犟跑了她又不开心,真是自作自受。
旁边有人过来借酒,舒漾给他让开位置,对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开瓶器拧开瓶盖的一刹,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葡萄香,浓郁的酒精味让周围人发出痴笑,顶着酡红邀请舒漾也来喝一杯。
舒漾冷着脸拒绝。
碰壁过后,周围的嘈杂声才逐渐消下去。
枯燥乏味的宴会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舒漾却再也坐不住了。
她要去找他。
可今晚的来宾实在太多,挤满了整个宴会厅,还有特邀来表演的嘉宾和她们的助理们,把整座豪宅挤了个水泄不通。
舒漾四处扫视,却怎么都找不到费理钟的身影。
他那么高大的身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可楼上,楼下,花园,露台,连后厨她都去过,还是没看见。
正当舒漾眼神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拦住了她的去路,冷哼:“舒漾,可让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