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夏天走的特别晚,九月上了,昆明仍然是暑气蒸腾,不见一点风。
周寅在桥香园里吃了一碗米线,擦擦嘴,转身走进对街一家私人会所。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来,他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房间。
打开门,屋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然后又平淡地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事情。
这间房特别大,差不多六七十平,酒柜,台球桌,麻将桌,全都胡乱塞在里面,人来人往地看得人眼花缭乱。
“寅哥来了,老板在等你呢。”
一个瘦小男人见他进来,走到他跟前,领着他去了“休闲区”那里。
酒红色的皮质沙发上坐了几个男人,酒杯碰撞夹杂着荤话一起落进周寅耳中,还有个男人怀里正搂着一个香艳的姑娘,手不老实地往人身上探。
“阿寅,过来。”坐在人群中间的男人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过来,递给他一支黄鹤楼的烟。
周寅咬进嘴里,正要拿打火机点燃,就见他接着拿出了打火机,于是犹豫着说:“吕哥,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吕澄阳说道,按下打火机给他点了烟,“我还记得你抽的第一根烟,是不是就是我给你点的?那时候你才多大,十八岁,还没到二十吧,一转眼都九年了。小琅,你跟了我九年。”
是,九年,一晃而过。周寅还记得,当初他出来的时候只有十七岁,现在已经二十七了。
“哥,那时候我走投无路,是你收留了我,给了我活路。”周寅被招呼着在他身边坐下,口中吐出丛丛烟雾,半遮住吕澄阳的脸,显得他好像是个慈悲的善人。
吕澄阳只比周寅大五岁,今年才三十二,留着短寸,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手上一串佛珠,笑起来很温和,甚至有些慈眉善目。
“听说你在香港遭了枪击。”吕澄阳抿抿唇,眉头皱起来,“这件事是我的疏忽,让你一个人就去了哪里,幸好没受伤。那个桑帛还好吧?”
“嗯,挺好的,现在在凤凰城那边住着,有人看着不会出事。”
“弄清楚那些人是谁了吗?”
“没,别过一次他们的车,脸都蒙起来了。狙击枪是300PRC,不知道是不是雇佣兵。”
周寅没说,狙击枪的型号也不是他认出来的,是宋别。
“好不容易牵上阿努帕这条线,不能就这么断了,看样子,还是得去那边一趟。”吕澄阳用手拍了拍大腿,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后转头问他:“阿寅,你愿意去吗?”
“我这条命都是您的,这点事算什么。”
“行,这两天我安排安排,找点人跟你一起。”
中缅边境的勐阿口岸,从这里就可以进入缅甸的邦桑。邦桑属于掸邦地界,阿努帕的老巢就在这里。
他和桑坦都曾经作为关约的手下,在关约向缅甸政府投降以后,两人也退居到掸邦一带。谁料前不久阿努帕和桑坦突然遇袭,桑坦死在那场枪战中。
桑帛带着周寅来了桑坦生前在邦桑的家,那在一个很偏僻的郊外,树木丛生,车开进去有些困难,只能把车停在外面走进去。
周寅下车,拿起座位下的手枪别在腰后用衣服盖住才跟着桑帛进去。
“这几年我一直在英国上学,没怎么回来过,爸爸最常住的就是这里了,听他的手下说,他和阿努帕叔叔就是在这附近遇袭的。”
周寅没搭话,他对桑坦和桑帛的私人生活并不敢兴趣。
桑帛继续说:“听说当时几辆车围堵他们,阿努帕跳车逃走了,爸爸还在车里,前后两辆越野车夹击,死的时候身上的肉和座椅都粘在一起了,分都分不开。”
“你爸有得罪什么人吗?”
“没有,这几年他一直都小心翼翼,连以前的生意都不怎么做了,开始慢慢转行,毕竟缅甸的罂粟田也已经易主了。”
周寅对这段历史并不清楚,挑眉问道:“怎么说?”
“关约集团听说过吧?六七年以后,关约手里握着金三角百分之七十的毒源,是名副其实的鸦片大王,到了八九年,经手的毒品贸易直接超过百分之八十。也是那时候,爸爸跟着关约,积攒了不少家财。”
“现在怎么又落魄了?”
“还不是那个佤邦。我们在掸邦好好做我们的生意,他们非要来抢,最后逼得关约只能向政府投降,现在鸦片大王的帽子可不在掸邦头上。”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别墅前,桑帛拿钥匙开了锁,却没有推动门,还是周寅给一脚踹开的。
这门是加重的防弹门,怪不得这么结实。
“看来你爸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周寅用脚踢了踢那门,嗤笑出声。
桑帛却像听不出好赖话似的,顺着他的话说:“是啊,爸爸做生意很辛苦的。”
周寅总算意识到,和她这种人说话不能拐弯抹角,什么话都要直说她才能听的明白:“不干不净的钱,也要有命花。”
可是就连这句,桑帛都没意识到周寅是在骂他们。
摊了摊手,无所谓地说道:“谁让我们生活在缅甸呢。”
他彻底懒得跟她废话,站在门边扫视过这栋别墅。
是足够大,颇具葡式风格,一楼没有天花板,直接延伸到二楼,于是更显宽阔。
周寅忽然想到,要是这时候有人埋伏在二楼的房间里,两个人真的就成砧板上的鱼肉了。
思及此,不禁握紧了身后别着的手枪,紧跟在桑帛身后。
两人一路上到二楼,桑帛熟练地找到桑坦生前的房间,里面正放着一个保险箱。
输入密码,打开,里面放着几块金条,还有几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周寅过去,拿出那东西放在手里闻了一下,是毒品无疑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在金三角,这东西比钱还要常见。
桑帛拨开那些金条和粉末,从最里面的夹层抽出一个笔记本和一个U盘。
“就是这些了,爸爸的所有生意都在上面记着。”桑帛转头看向身后的周寅,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门口,警惕地看着外面。
一声闷响,那道加重的防弹门不知道被谁推开了,周寅回头看向桑帛,命令道:“藏起来,快点。”
桑帛被他凝重的脸色弄得也紧张了起来,眼神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急忙把金条和白粉重新塞进保险箱,自己抱着那个笔记本和U盘钻进柜子里。
脚步声渐近,周寅把门关上,侧身在墙后,握着枪的那只手一直在举着。这是很戒备的姿势,只要有一点异常,就可以随时按下扳机,让子弹从枪膛射出。
听脚步声像是两个人,他们也在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声音,到这间房间时,停了下来。
门被推开的瞬间,周寅直接扯过其中一个人的手臂,反扭过来按在墙上。另一个人反应过来刚要拿枪,被周寅先一步扣下扳机,枪声响起,那人的手枪直接被打落在地,滑到了床底。
“等一下,周寅!”
桑帛一下从柜子里跳了出来,拦在他面前:“他们是我爸爸的朋友。”
周寅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两人的表情同样疑惑,不过目光却是对向桑帛。
“桑帛,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人是谁?”
“查那隆叔叔,佐泰叔叔,这是我朋友,帮我来处理爸爸的事情。”桑帛说着看向他,“他叫周寅,中国人。刚才真不好意思了,他不认识你们。”
周寅看向被自己掰折胳膊的佐泰,后者也正一脸阴郁地看着他。
“抱歉。”他说道,走到他面前,不顾他的警惕,重新把那只胳膊给正了回来。咔巴一声,佐泰感觉肩膀瞬间舒服了不少,脸色也有所缓和:“这是中国功夫吗?”
“算是吧。”
桑帛开始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到底是谁杀的爸爸,查清楚了吗?”
听到这里,查那隆直接朝地上啐了一口,冷声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一定给他身上捅几个窟窿!”
周寅依靠在门框边上,是谁杀的桑坦对他要做的事没有影响,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阿努帕,然后替吕澄阳谈成这笔生意。
这是吕澄阳交给他的任务,谈成或者谈不成,说到底姓吕的在云南是看不见这边。
“我们商量了一下,人死不能不往生,桑坦的葬礼还是要办,过几天把兄弟们都叫上,再送他最后一程。”查那隆说道,哀戚的表情在他那张凶恶的脸上显得格外别扭。
“好,到时候我送桑帛过去。”周寅终于开口,目光悠悠然投向她,“拿好东西,走了。”
桑帛又看了看查那隆和佐泰,最后还是听了周寅的话,跟上他的脚步离开这栋别墅。
上了车,周寅直接载着她离开了邦桑。
车开了几个小时,很快到了另一座城市,周寅的车开进别墅的地库,按电梯和桑帛一起上楼。
桑帛憋了一路,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他:“周寅,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周寅道,“桑坦的葬礼阿努帕会来吧? ”
“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不然呢。”周寅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单手拉开,往嘴里灌了一口:“早点完事,你也好早点拿钱不是吗?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桑帛小姐,吕澄阳给你的那,可以不一定有你爸那些生意值钱。”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桑帛撇撇嘴回答:“那些生意就算让我做我也做不起来,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有点数,只能过舒服日子,刀尖上舔血的活计我做不来。”
周寅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千蠢万蠢,总算还有一点好,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