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释放了生机,骚动的绿扑击着明亮的草垛,芙丽娅透过房间几净的落地窗,看见了墙头伏落的紫藤萝,明媚的紫蓝色垂荡在她眼前,被细雨撩起馨香,轻叩窗棂。
她无聊地低眸点数着草丛里冒出头的蓝铃花,发现多得数不过来。
撤回视线,
潮温的湿气铺满庭院,像一卷潮透的油画,晕开美丽的颜色。
唯一让芙丽娅扎眼的,便是那个拨开雨幕,从迷蒙薄雾中向她走来的人影。
亚瑟兰不小心踩开几株蓝铃、像踏着蔚蓝的海,墨绿色的衣角带着湿气,金色的发丝凌乱潮湿地贴着脸颊,一步步走到她窗前。
芙丽娅讨厌雨天,也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青年绯色的双眸忧郁地低垂着,睫毛也挂着雨珠,与她相隔一扇窗,抬手,轻轻叩了叩。
她看见他湿热的唇张合,吐出的热气扑洒在自己面前的玻璃上,蒙上一层白气。
她看懂了他的口型——
小姐,吃完了。
是的,在她享用完早餐结束没多久后,天空下起了雨,芙丽娅独自回到了房间,只留下亚瑟兰坐在庭院里的桌前,命令他吃不完不允许进来。
他慢吞吞地吃着,最终被雨淋湿成小狗。
芙丽娅没说话,收回目光坐回藤椅里,悠哉地翻看起书来。
下雨天,嘴唇受伤,去不了皇宫,她今天没有任何安排。
不听话的小狗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于是转身离开,不一会儿芙丽娅就听到不远处门把手拧转的响动,在门檐打开的那一刹那,冷声呵止:“站住。”
脚步应声而止。
亚瑟兰高大的身躯狼狈地站在她房门口,发丝、衣角都滴着雨珠,打湿了地面。
“滚回房间去,擦干净了再回来。”芙丽娅目不斜视地下达命令。
她没叫他去换身衣服再来,因为她觉得亚瑟兰很适合今天这套衣服,墨绿色深沉而典雅,内里翻出洁白的衬领,同他忧郁的气质杂糅在一起,说不出的养眼。
但她才不会承认。
不过多会儿,亚瑟兰回来了。
芙丽娅翻动着书页,思绪沉沉。
他真是越发地大胆了,慢慢能看懂她的眼色,知道自己最近不再折腾他、收敛了几分小姐脾气,就开始试探她的底线——
从皇宫花园里越界地明目张胆逗弄她、到无视她的命令擅自做出自己的行动……她还真是小看了他。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是在假意服从她,这一忍就忍了十年。
而如今这副样子,才算慢慢显露出恶劣的本性,向她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獠牙,似乎在告诉她,自己能随时咬断她的脖子、也能因为找到了新的乐趣而暂时收起凶器。
只不过他不会表达,连话都说不连贯,所以沉默寡言,也习惯了总是低头掩藏自己的情绪。
芙丽娅心思烦乱,感觉像是有什么在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掌控,怎么也看不进去书。
原以为拿捏人心如臂使指,可面对亚瑟兰那双眼睛时,所有筹谋都成了风中残烛。
想要驯服一头困兽,究竟该递上蜜糖,还是握紧皮鞭?……
她不知道自己目前为止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对不对,她尝试过用善意去填补过往的裂痕,却又怕这份示弱会被当作新的缺口。就像此刻窗外的蓝铃,既想绽放出柔软的花瓣,又不得不竖起叶片防备风雨。
如今那些罚他连吃十份甜腻布丁、故意让他在雨中候着的小把戏,比起从前动辄皮开肉绽的折磨,确实如同孩童过家家。
但这细微的惩戒里藏着芙丽娅更深的算计——既让他尝得到疼痛,又留有余地。既表明自己并非全然可欺,又暗示着惩罚背后的在意。
毕竟真正的猎手从不会将猎物逼入绝境,而是要让他在恐惧与期待间反复煎熬,最终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我刚刚看到你偷偷地吐掉了。”少女声线平稳,在陈述一个事实。
亚瑟兰没说话。
他悄悄掀开睫毛,目光像把小钩子,冒犯地直射向少女翕动的红唇。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当视线掠过芙丽娅因说话而轻颤的唇瓣时,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昨夜意犹未尽的血腥味在舌尖翻涌。
芙丽娅被他直白的目光烫了一下,“啪”地一声合上书本,涨红着脸将羊皮卷摔在案几上羞恼站起身。
她跨步上前的瞬间,亚瑟兰甚至闻到她裙摆上残留的香气,紧接着两记耳光带着破空声落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绽出鲜艳指痕。
“还敢盯着看?”
她怎么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真是昏了头了!
亚瑟兰舌尖抵着腮帮被打疼的位置,尝到一丝血腥气。
他脸皮比她想象的还要厚,目光依然执着地盯着她受伤的唇,思索着重新破坏她愈合伤口的可行性。
他的脚步开始逼进她,俯身凑近——然后被芙丽娅一把掐住脖子。
亚瑟兰的眼神灼热、滚烫、蠢蠢欲动。
她甚至能感受到手掌下他喉结的上下滚动。
“奖励。”沙哑的气音擦过耳畔,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芙丽娅几乎要笑出声,指尖骤然收紧:“哈?奖励?!”
“我要,奖励。”
记忆里逆来顺受的忠犬突然露出獠牙,竟向施虐者讨要甜头。芙丽娅气得眼眶发红,指甲深深掐进他皮肉:"你做对了什么?凭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亚瑟兰仰起头,喉间发出餍足的低哼,潮红从耳尖蔓延至脖颈,被掐住的喉咙在她掌心不安分地扭动。
“你疯了!”恶毒的咒骂卡在喉咙里,芙丽娅竟然一时之间有些词穷。
亚瑟兰只是眼神闪动,不停地咽口水。
“你做对了什么我凭什么奖励你?!是不是被撞坏了脑子?你精神正常吗!”
耳边尖利的骂声不断,他充耳不闻,被芙丽娅掐着脖子推开。
那嘴唇一张一合间,会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
耳畔的斥责声渐渐模糊成女巫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呢。
此刻只想堵住那个只会骂人的漂亮小嘴,复习她尖牙利齿下的柔软。
在亚瑟兰的认知里,从前的芙丽娅与恶魔无异,以虐待他为乐。而此刻,却像毫无攻击力的炸毛小动物,也只会用不痛不痒的巴掌和难听侮辱人的词汇来攻击他了。
他知道,她在怕他,因为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捏死她。
这种认知让亚瑟兰心底涌起病态的愉悦。
所以,他开始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冒犯她。
她自作聪明的小手段、微不足道的施压、早就被他看穿了——
从那份普通的修女资料开始,他就有所怀疑了。
高贵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开始惧怕一个平民……除非是感受到了将至的危险。可放眼整个帝国,恐怕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权力和地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怕死。
原来,她怕死。
手无寸铁之力的修女能杀死她吗?显然不能。
可是如果这个修女伙同其他人呢?
…就比如说,克伦劳德就可以。
他暗中调查过这个修女的情况,据说,在民间非常的受人欢迎,尤其是男人,许多未婚的男人都如痴如狂地追随她。
芙丽娅的反应,透露给他一个信息。
她最近急切地想要跑去皇宫找克伦劳德培养感情,无非是为了稳固自己未来皇妃的位置。
而时间,恰好——在那名受尽民心修女回到弗格尔帝国的前夕将际。
至于她为什么开始惧怕自己,
那就不得而知了。
芙丽娅浑然不知亚瑟兰沉默的皮囊下那副可怕的聪明头脑,能够精确缜密地从事件结果倒推出经过和起因。
她松开掐他脖子的手,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黏腻雨水,于是嫌弃地往他身上擦了擦。
“我要吃草莓。”
少女娇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