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平架着马车到了苏州城最繁华的坊市,坊市门庭若市,来来往往都是衣着鲜丽的人。
在坊市中,忠平找到一家成衣铺。成衣铺的门面很大,上上下下好几层楼。可就是这么好几层楼的成衣店,都没有冯十一惯穿的青色衣裙。
招待冯十一的是成衣铺的二东家兰娘,她没因为冯十一打扮素净冷眼旁待她,反而甚是热情。
“娘子衣裙怎么湿了,不过湿了不要紧,我们店里有如今最时兴的衣裙,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最好的绣娘。整个苏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您都找不到比我们家好的款式了。”
挂在墙上的衣裙款式确实不错,但颜色大多都艳丽,冯十一从未穿过颜色这么艳丽的,所以她皱了皱眉。
“夫君,我们换一家吧。”
郁明:“怎么了?娘子都不喜欢吗?”
冯十一:“颜色太艳了。”
只是嫌弃颜色艳,不是嫌贵。兰娘笑了笑,眯了眼,一副喜呵呵的模样。
“娘子喜欢素净的,我们也有的。娘子不急,我拿几身给娘子瞧瞧,试试。都试了娘子再定。”
还不等冯十一说话,兰娘已经转身去拿衣裙了。冯十一定在原地,不一会,兰娘就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女子手中抱着层层叠叠一摞衣裙。
兰娘走到冯十一面前。
“娘子跟我去更衣吧,至于这位公子,等的时候不妨也看看,我们铺子里男子的衣衫也不错的。小六,来,带这位公子去瞧瞧。”
随后冯十一被兰娘带到一个雅间,雅间里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还有一排架子。
女子将衣裙挂好后,就立在一侧。兰娘带着冯十一看挂在架子上的衣裙。
衣裙款式比冯十一平日里穿的的繁杂许多,好在颜色大多淡雅。在冯十一看衣裙时,兰娘同冯十一闲谈着。
“娘子与夫君是新婚吧。”
冯十一不想搭腔就随意应了一声:“嗯。”
得到冯十一应答,兰娘眼波一转,凑到冯十一耳侧:“这新婚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我瞧娘子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娘子了,想来娘子和夫君感情甚好。”
听到兰娘说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冯十一不由弯了弯眉眼。见冯十一柔了眉眼,兰娘继续道:
“新婚浓情蜜意,想要感情长久,这关起门来的事也很要紧。我们店里还制寝衣,娘子要不要也看看。”
冯十一顿住动作:“什么寝衣?”
从没陪女子逛过街的忠平本以为买个衣裙换上的事,左不过就一刻钟。没成想他硬生生坐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
忠平瞥了一眼他已经换了身一身衣衫的主子。他主子倒是有耐心,神色定定,等了这么久也丝毫不见不耐烦。
忠平内心正嘀咕呢,只见他主子眼眸一亮。顺着他主子的视线,忠平抬眸看去,随即忠平也一顿。
几步之外,熟悉的身影换下惯穿的青裙,换上了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色宽袖裙。发髻也变了样式,发顶簪着两根碧玉发簪,后头系着一根青烟色发带,发带长长垂下,与一头乌发一同垂落,坠在清瘦笔挺的背脊上。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看着人,忠平脑中突然浮现了这句诗词。
换了一身衣裙的冯十一挪着步,慢慢走到自己夫君面前,仰头看他。
“夫君,这身衣裙好看吗?”
郁明眼眸幽深:“娘子甚美。”
冯十一红了脸。
问他衣裙好不好看,又没问她美不美。
虽然如此,但冯十一还是不由扬了嘴角。
此时,兰娘也走到二人身侧。
“哟,娘子和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居然都挑了带竹子的绣样。公子这衣衫颜色与娘子发带还是一样的。”
冯十一这才注意到,他也换了衣衫。
兰娘站在夫妇二人身侧,一直说着夫妇俩多心有灵犀,又多相搭,简直是天造地设一对这一类的话,说的夫妇二人面上都带了笑。
就这样,忠平掏银票,冯十一方才试过的衣裙都被搬上了马车,连带着还有不少和衣裙相搭的发饰。
一场生意,不管是卖的人还是买的人都心情颇好。兰娘喜笑颜开把夫妇二人送出了门,出门还道:“娘子有空再来。”
看着人走远,一直跟在兰娘人身后的年轻女子开口:“二东家真厉害,今日这公子,看着衣着质朴,没想到居然舍得为娘子花这么多钱。”
兰娘敛起笑脸:“这男子看着再光鲜,身家再厚。不疼爱娘子,都是白废话。往后,你眼睛也要尖利些。要是挑到像方才这位娘子这样的夫君,你就得关起门独自乐了。”
成衣铺里闲话时,外头忠平赶着装满衣裙的马车先回宅院。而夫妇二人就继续在街上闲逛着。
穿梭着这往来商贸最繁华的苏州城,冯十一自是控不住买买买的冲动。
“夫君,这瞧着不错。”
“夫君,这什么?我怎从未见过。”
“夫君,这小花定然喜欢。”
没一会,郁明的手上又挂满了包裹。好在忠平及时赶回来,把包裹装上了车,才没有打断冯十一的好兴致。
接连两日,无人来扰,冯十一兴致盎然带着夫君逛遍了坊市,同时也花了大把的银子。
当夜,在她夫君沐浴时,冯十一打开了由她保管的钱匣。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冯十一才发觉这两日她花了很多银子。
银子少了,虽然是她花的,但冯十一不免还是心疼。心疼之下,冯十一想起了这两日都安安静静没来扰她的人。同时,她想起了小云突然出现在竹溪镇时她立下的誓:
有朝一日她要掘了他的金子。
恰好,在这苏州他就藏了金子,准确而言他在每一道的首府都藏了金子。藏金子的地点还是她给他出的主意,作为以防万一的后路。
摸着空了一半的钱匣,再想到那些金子,冯十一难得都有些兴奋。
只不过,眼下她还得把她夫君应付过去。冯十一掏出了随身备着的迷药。
这迷药是在准备来苏州的前一夜她让老赵配的。她来这一趟,免不了要夜里出行。但她不能让他知道。
冯十一自己服迷药不眨眼,对于给他下迷药却再三控制药量。即使老赵和她再三保证不会伤身。
夜深人静,修长的身影躺在床榻上呼吸绵长,冯十一蹑手蹑脚推开门上了屋檐。
一路飞檐走壁,冯十一出了城。
离开灯火通明的城池,城外夜色浓黑,冯十一穿行在夜色中很快到了一处密林。密林后矗立着一间大宅,宅门下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里头烛光微弱,照着宅门的漆黑大匾上的两个大字:义庄。
冯十一绕到义庄后面,扫视一圈,开始数数。由右至左数到第十三颗大树时,她点步过去。绕了那树的树干走了一圈,果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标记。
照着标记冯十一原地蹲下,然后从后腰掏出了一物。那是一个铁铲,她出门时从韩伯的杂物房里顺来的。
掘地这种事冯十一也不是头一回干。很快,铁铲就敲到了硬物。听到清脆声,冯十一眼眸一亮,与此同时她手下动作又加快了三分。没一会,大树旁多了一个土洞,洞里躺着一个漆黑的匣子,匣子甚至都没上锁。
抚开匣子上头的土,冯十一打开匣子,匣子里面赫然摆着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看着金元宝,冯十一咧嘴一笑,随即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然后手速极快,一个抓一个,把匣子里的金元宝都挪到布上。
冯十一干的起劲,殊不知不远处的树杈上,两双眼睛正灼灼盯着她。
“这是咱遇到的第几回了?”
“第三回了吧。”
“这回主子又做什么惹到她了。”
“谁知道呢?主子让我们来盯着,显然就知道有这一遭,明日把金子再补上吧。”
“费这心思,还不如把金子送去呢?”
“主子说,这叫情趣!”
“情趣?”
郁明这一觉睡得极沉,也睡得极好。他睁眼转头,就看到一张灿烂的笑颜。
他娘子虽平日里都笑吟吟的,但极少笑得这么展颜,郁明看着也不由露出了笑意。
“娘子今日心情很好?”
冯十一心情当然好,她昨夜可是把那一匣子的金元宝一个不留都给搬空了。只要想到那黑心狐狸发现时脸色会有多难看,她就不由想笑。
如今箱笼里有一堆金元宝压箱底,冯十一难掩豪气。
“夫君,今晚我们带忠平和韩伯他们出去用膳吧。去这苏州城最大的酒楼。”
郁明笑眯眯的,摸了摸娘子的脑袋。
“娘子,今夜不行,今夜我想带你见两个人。”
冯十一:“什么人?”
郁明:“我的舅舅和舅母。”
冯十一这才知道她夫君还有舅舅和舅母,不仅有,而且他们就在这苏州城内。
冯十一当初选他做夫君,除了看中他的脸还有教书先生的身份,更看中了他双亲早逝。这样她和他成亲,不会有糟心事,也不必应付什么公婆。
如今公婆是没有,可突然出就现了舅舅和舅母。
按照冯十一的脾性,本会觉得麻烦,但她想到他对待突然出现的小云极好。小云与他无亲无故,他对小云好全是因为她。将心比心,冯十一觉着,她是不是也该对他突然出现的舅舅和舅母上点心。反正,只是吃个饭,又不住在一起。
想着,冯十一绷着脸,坐起了身。
看她敛起了笑脸,一副严肃模样,郁明也敛起了笑意。
娘子怎么突然就不笑了,她该不会生气了吧,他本想早些和她说,但怕她紧张,坏了闲玩的兴致。
“娘子……是不是太突然了。要不我给舅舅舅母传信,改日吧。”
冯十一扭头,看着他。
“快起身,穿衣。”
郁明不解:“嗯?”
冯十一:“再不出门没时间买礼物了,舅舅和舅母都喜欢什么?”
郁明还未答,刚挖了一匣子金子的冯十一大手一挥。
“无事,多买些,总不会出错。”
郁明本有些忐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可他还未摆出笑脸呢,就遭他娘子一瞪。
“还愣着做什么?快啊!”
头一回被他娘子呵斥,郁明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上了马车出门郁明才反应过来。他娘子这是紧张坏了。
冯十一当然紧张了,她连常人都不会应付,又怎么会应付突如其来的长辈。就连怎么做娘子,都是老赵教一些,从旁人那看一些。该怎么做外甥媳妇,她更不知道了。
郁明看着娘子紧绷的嘴角,越看越觉着有趣。看着看着他俯下身,捧起她的脸,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娘子莫紧张,舅舅是个武夫,心思粗犷。舅母也是豁达之人。都极好相处。娘子做自己便好,我这般喜欢娘子,舅舅和舅母也会喜欢娘子的。”
鼻尖对鼻尖,冯十一看着近在眼前的幽深眼眸,心猛跳。
他说他喜欢她?
心剧烈跳动下,冯十一仰起头,贴上了他的唇。
她也喜欢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