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的本钱很少,所以自然不能像大的食肆,客人点什么就做什么,只能看看每天菜市场上有什么新鲜的食材,便买一些回去想着法的做,当天有什么,客人便吃什么。
晨光未透,满满已挎着竹篮立在菜市口。案上春蔬还沾着露水,她先挑了几根鲜嫩春笋,又选齐葱姜蒜末。路过猪肉铺子,因为买不起羊肉,于是满满决定再做一些猪肉。只要采用特殊的烹饪方式,猪肉也能去除腥味,做的美味。不仅如此,因为猪肉价贱,屠户照例塞给她几根筒骨,骨头缝里还黏着暗红髓膏,可以炖出鲜浓美味的骨汤。
正要折返,忽见一个戴斗笠的老农蹲在巷角,竹筐里传出扑棱声。
满满拨开草帘一瞧,三只鹌鹑正缩在麦秸堆里,灰褐羽毛间隐现梅花状的斑点。
"老丈,这活物怎卖?"老农见她杏眼弯弯,想起自家小孙女,手指捻着胡子,笑道:"小娘子若全要,三十文一只拿去。"
这价着实便宜。本朝春日禁捕鹌鹑,黑市早涨到八十文,定是这老农偷摸从田埂逮的。满满数出九十个铜钱,麻绳系住鹌鹑脚爪倒提着。
禽鸟扑翅溅起尘灰,小娘子左手提篮,右手拎着鹌鹑,偏偏穿得鲜亮明媚,路上与人擦肩而过,都引来路人侧目。
回到铺子,木牌已悬上门楣。山家三脆二十五文、椿菜馄饨十五文、松黄饼十文六块,最末新添的"傍林鲜煨鹌鹑"标价五十文。
至于在定价嘛,满满的食肆自然是比不上临安中高档酒楼的。但是定价又得略高于普通的小食肆,毕竟她所售卖的是寻常人很难吃到的皇家美味,所以满满最终决定,定价略高于寻常小食肆的市价。物以稀为贵,若是太过于便宜,不仅她没得赚,说不定适得其反,人人都能来贬损几句。
满满先把米饭蒸上,猪骨汤煮上备用。临街支起的小灶上,筒骨正咕嘟冒泡,奶白汤面浮着油星。
卯时三刻,街面渐有人声。昨夜炖菜的香气早勾得四邻心痒,这会儿已有三五个街坊进来讨早食。
满满揭开蒸笼,现成的馄饨皮裹着粉红肉馅,滚水里一汆便盛进青瓷碗,浇上秘制酱汁——那是用虾酱、麻油并三蒸三晒的豆豉调的。
食客正啜着汤水,趁着这个功夫,满满决定表演当街杀鹌鹑。
本朝有不少女子都经商,所以女中豪杰并不少见。不管是街头巷口杀猪的,宰羊的,还是坊间市里来回穿梭的各类女商人,宋朝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但见一个穿着桃红褙子,鹅黄袄子,正处于如花似玉年纪的小美娘当街杀鹌鹑,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只见这小娘子头上利落的挽起了一个包髻,又用襻膊把鹅黄色的袖子卷起来,拎着木盆踏到铺子前面的街心。菜刀往磨石上一蹭,寒光惊得看客后退半步。这小娘子却笑吟吟举起菜刀,鹅黄衫子映着朝霞,阳光斜斜照下来,衬的整个人明媚灿烂。
"今日新菜傍林鲜煨鹌鹑奉客,买吃食送松黄饼!"
只见这小娘子爽朗一笑,回过身进屋拎出三只鹌鹑。
这时店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男女老少皆有之,有的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只等着小娘子杀鹌鹑的时候出丑,也有人眼中遥有兴味,想看看这厨娘的手艺如何。
只看她三指掐住鹌鹑的脖颈,大指抵住喙下三寸。另一只手则拿着菜刀,这菜刀看上去是用上好的铁制成的,仅仅是看上去便觉得沉重,而这小娘子胳膊又白又细,菜刀却拿的稳稳的。刀刃顺着绒毛走势一划,血珠淅沥沥落进陶盆。禽鸟蹬腿挣扎,反被她膝头一压,生生制住动静。而再回看这小娘子,面上依旧是笑盈盈的神情,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不由让人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她又用同样的方式杀完了另外两只鹌鹑,把三只鹌鹑放在盆里,用煮沸的开水一浇,小娘子熟捏地拔去了鹌鹑身上的毛,又用刀口划开肚上三寸,掏出内脏。
褪毛开膛不过半盏茶功夫。看客们见她十指翻飞,鹌鹑已成光溜溜的肉团,不知谁先喝起彩来。
满满趁机扬声道:"午时准点火工,御膳房古法煨鹌鹑!"
后厨泥炉已烧得通红。
满满还是照例把新买回来的春笋洗净,切成四瓣,然后浸泡在井水当中,去除涩味。然后把鹌鹑洗净,在腹腔中填入三钱松针,二钱陈皮丝,五钱梅干。
与大多数煨鹌鹑不同的是,满满并不把鹌鹑放在汤中煮,而是用泥壳煨鹌鹑。
满满从花盆中挖出约摸半斤土,又加入三两竹碳粉,一两龙井茶茶粉,一两松花粉,最后又倒了二两黄酒进入土中,用手搅匀,静置半刻钟。
趁着这功夫,将鹌鹑切成细条,与笋段交叠放在一起,然后用拌匀的泥土将鹌鹑裹起来。拿出一个小炉子,把裹好的大泥团直接放进火中烘烤。
人们口耳相传,又来了一批客人。满满手脚利落地包了一些馄饨,当做早点卖出去不少,又送出不少松黄饼,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猪骨汤已经熬的差不多了,汤色纯白细腻,隔着老远便能闻见浓浓的鲜香。这时满满将炉子中的泥球取出来,用刀把泥球划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携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以及笋子和鹌鹑肉的鲜香。
食肆中的食客闻到味都看过来,甚至路上也有一些行人侧目。街边挑担的货郎抽着鼻子驻足,竹扁担压得肩头泛红也不肯走。
满满拎着铜勺搅动骨汤,乳白汤面浮着碎葱,鲜气扑鼻。
最后一道工序便是把鹌鹑肉和笋子放到猪骨汤中熬煮,只见鹌鹑肉和笋子在汤中起起伏伏,汤色变得越来越浓稠,一阵又一阵的鲜香弥漫开来。
开业第一天,前来品尝的食客都对食肆的食物很满意,但是远远没有达到满满的预期,照这样下来,每个月也顶多赚到够缴纳租金的钱。前来的尝鲜的食客大都住在附近,店面虽然靠近御街,然而却隐藏在一个难以被发现的角落,看来还是得加大宣传的力度。
满满正站在灶台前沉思,三个总角小儿扒着门框探头,他们肚皮贴着槛石,咕噜声不断冒出来。
满满眨了眨眼,“想不想吃姊姊家的松黄饼呀?”
几个孩童只觉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连忙点点头,却支支吾吾答道:“我们没有银钱......”
满满舀起一勺松黄饼碎屑,指尖沾了蜂蜜点在孩童掌心:"替姊姊往御街发草帖,回来给整块饼子,如何呀?"
黄麻纸上,墨迹尚且润泽,正面画着鹌鹑栖在春笋旁的简图,背面写着"宫娥食肆"四字并上铺子位置。
“小宫娥四时食肆开业。掌厨博士曾任职御膳房,精通禁中美味菜肴。只需三十文便能品尝!凭此纸可减免五文。”
做完这些满满依旧觉得不够,带上三包松饼往御街的方向去。再从御街转头可以进入巷子里的路口,开着一家鲜明花肆,便是昨日里满满买盆栽的地方。老板娘吴嫂子昨日和满满见过的,满满说明来意又带了薄礼,吴嫂子也愿意卖她这个人情。
于是,在路口也竖起了招牌——
“小宫娥四时食肆往里去:新店开业,亏钱请尝!”
日头攀上柳梢,花肆吴娘子支起竹竿,悬起靛蓝酒旗。旗角缀着满满送的五彩丝绦,风一吹便指向巷子深处。
头戴方巾的书生循着旗角拐进来,正撞见满满劈开泥壳——焦土簌簌剥落,鹌鹑肉裹着笋段。
到了午饭时刻,兰嫂子正收拾着桌面,突然揉了揉眼睛,只见巷口零碎涌进一批食客。戴青巾的货郎举着黄麻纸问路,挎书箱的学子循着探门,更有一位穿锦袍的公子拿折扇挑开布帘。
穿短打的脚夫最先往桌边一坐:"小娘子盛碗汤来!"
银匙舀起,鹌鹑肉颤巍巍挂着金汤,笋尖咬下去咯吱溅汁。众人捧着青瓷碗舍不得放箸,已经喝完了汤汁,仍觉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满屋吸溜声里,晨间那几个孩童,攥着发完的草帖来讨赏。满满满意地摸了摸二人的头,给了一人两块松饼。却不见另一个小童,满满问道:“你们知道另一个孩子去哪了吗?”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有些害怕。颤颤巍巍举起手,指了指街道尽头。满满用帕子擦了擦手,出门一看,只见穿绿褂的几名厢军走过来,手里还抓着一个小童,小童手里则撺着满满的草纸。
满满心里一惊,忙迎接上去:“哟,各位官爷可吃过中饭了?小店初初开业,前几日还想着去拜会各位,可惜大人们日理万机,哪里像我们这等闲人。若是有什么错处,但听几位大人吩咐。”
三位厢军对视一眼,他们今日在巷子里巡逻,自然也闻到了食肆里勾人的香味,料想这店主愚钝,竟不知打点周遭关系,更不知孝敬孝敬当值的,听了这番话,倒像是个识相的,心头也舒坦不少,指了指孩子:“这孩童,是你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