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拉着洛云晚和花榭在家中简单吃过一顿后,夕阳垂落,天色逐渐黯淡。
洛云晚本打算自己回宗门逛一会儿,青青却不乐意,说什么也要亲自送她回去。
山间林叶晃动,飞鸟从天际划过,青青热切地挽着洛云晚的手眨眨眼睛,冲她使眼色道:“小云晚告诉阿姐,你俩怎么认识的唔唔——”
难怪要送她,原来是想缠着她逼问八卦啊。
洛云晚伸手揪了揪青青白嫩嫩的小脸蛋,神情平淡,目不斜视:“他问我叫什么,我问他叫什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废话!”青青嘟嘴叫嚷一声,又殷切地转头看花榭,“小花你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花榭脚步从容踏过山野间的石板路,黑衣在夜色里摆动,抬眼扫过洛云晚,又对着青青眯眼笑道:“差不多。不过她没有问我的姓名,是我自己告诉她的。”
“……”青青哑了声,忽地又愤愤叫嚷,“你们如今就这般联合起来忽悠我,等真成亲了那岂不是眼里没有我这个阿姐了!”
洛云晚慌急慌忙“哎”了一声,下意识转头又撞进花榭如水的眸子里。
傍晚夜色透着柔光,将他白皙艳色的脸颊照出晕红。小少爷对上她的目光却不说话,只是用长袖掩着唇瓣转开了视线。
小少爷你说句话呀!被人擅自拉郎配了都没有反应的吗!
洛云晚急得暗中跺脚,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是凡界流传的伦理戏文中那种两边不讨好的嘴笨倒霉蛋。
“咳,”她转过头,故作深沉冷声道,“阿姐莫要再拿我们取乐了,我们如今最重要的是修炼道法,那什么的事情还早着呢。”
说出这话后,洛云晚感觉自己有点像那些整日在宗门里巡视演讲大道理的长老们。
比如“筑基三层正是最关键的阶段!千万不能松懈!”,还有什么“下凡历练也不能忘记修炼,这是弯道超车的好时机!”“筑基期找什么道侣啊!现在修炼境界大贬值,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听得洛云晚耳朵都快起茧巴了。
果真她的一番扫兴话一出,青青嘟嘟囔囔几句便不再出声提及了。
只是花榭却像是得了趣,弯了弯桃花眼悄悄贴过来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算合适呢?”
青青闻言也兴致勃勃扭身,叉腰道:“对啊,那你说说看。”
“呃,”洛云晚眼珠子一转,高马尾在脑后摇晃,“等我无情道修炼圆满,可以杀夫证道之时,再与人成亲吧。”
花榭:……
青青:……
“可恶!”小丫头圆嘟嘟的脸蛋气得鼓起,“又忘记你改修无情道了!”
清风吹拂里,洛云晚得意地晃了晃衣袖,心生慨叹:
假扮无情道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可以有效应付长辈催婚。
别问,问就是我修了无情道,要杀夫证道的。
……
眼下又回到下午跟踪花榭跟到的那片竹林中,略略夜色里的竹枝荡漾,寥无人烟,竹林深处更是鸟啼哀怨,一片幽黑。
白日只是幽静青葱,如今却显得有几分森冷了。
“阿姐,”洛云晚边走边问,“所以你今日为何要来青竹林?”
她步履依旧,本以为青青会笑嘻嘻扯皮说什么“无业游妖当当街溜子不行呀”这类的话。
不料她抬起的手腕被人扯了扯,扭头看,青青一手挽着她一手捏着下巴,神情罕见地正经了。
她圆圆的脸上生出两层光滑的土灰色鳞甲,妖兽特有的尖尖耳朵颤了颤,压低声音道:“有贼。”
洛云晚:“偷心贼吗?”
“你有病啊小云晚!”青青跳脚敲了她一暴栗,“天天跟小小白学烂梗!”
洛云晚捂着脑袋闷声道:“不是,我真不明白啊,青竹林有什么值钱货吗?我待了这么些年也没发现啊。”
青青白了她一眼,闪身溜进竹林。暖黄的衣袂在黯淡竹林间穿梭,洛云晚和花榭“嗒嗒”迈步跟在她身后。
一会儿,青青蹲在一棵天青斑驳的竹枝边上,招呼她过来。
“月魄竹实,”小丫头抬起头看她,“消失了。”
一阵冷风簌簌卷来,枯叶尘沙纷飞。
“月什么猪食?”洛云晚撑着膝盖蹲下来,瞧着青青身前的那棵竹枝看了又看。
竹枝青郁高挺,竹身被天青色透染,却又在每一竹节处浸透着暗红色的瘢痕,星星点点的墨红像是凝结的血珠,也像是早已干涸的斑斑泪迹。
泪斑竹。
隐没在苍翠林叶中,若非细看,似与周遭青竹如出一辙。
洛云晚上下摆头观摩后评价:“很普通的竹子?”
青青伸出胖胖的手指指向竹根处,黏密的泥土间更生斑驳。
洛云晚:“竹根。”
青青又伸手点了点竹根的枝干,竹枝浸染着墨红的泪色斑点。
洛云晚:“竹斑。”
“你是识图法器吗!”青青忍不住吼了她一声,没再理会,只是抬头看花榭,开口问道,“你看见了么?”
“……”花榭的桃花眼暗沉着,唇瓣轻咬,凝目后却是摇头,声音也轻飘飘的,“看见了……什么?”
青青圆圆杏眼眨了眨,忽地出声道:“月魄竹实生长在千年泪斑竹的根部,每逢一甲子便结出两粒竹米,食之可增进百年修为,只有用妖力才能看见它。”
花榭了然道:“这算是独属于妖的灵丹精华罢。”
洛云晚听了青青的话蹲在竹根边左瞧右看,却依旧没能在斑点泪痕间发现什么独特之处。
又听青青道:“它在白日隐形,只有夜间才浮现出青荧之色。昨夜正是月魄竹实结果之日,我在子时前来采集,却发现少了一粒。”
“噢,”洛云晚淡声道,“或许是被别的妖兽抢先一步?”
青青摇头:“我们在‘仙山一家亲’中约定了的,这回该我来采,大家都同意了。”
“‘仙山一家亲’?”这几个字在洛云晚嘴里囫囵了一遍,她又出声问,“这啥?”
青青:“我们仙山妖兽的通讯联络秘宝……哎呀这不重要!”
哦,仙山业主聊天群啊。
洛云晚又道:“那岂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不知道哇,”青青耸肩道,“每次都长两粒的,真要被妖采走也没理由只采一粒呀。因而我今日午后特来蹲守,结果只蹲到了你们在这儿吵吵闹闹。”
“……”洛云晚仰头望天,装作未闻。
花榭垂眸却道:“如今正是仙门大比,莫非被外宗修士采去了?”
“噢……嗯?”洛云晚恍然长叹又立即皱眉疑问,“方才阿姐不是说只有妖才能瞧……”
“妖修。”花榭和青青同时道。
青青沉声又开口:“我怀疑是被外宗的妖修采走了。”
竹叶间传来一阵“簌簌”的轻响声,几只灰褐色的小兽从她们身侧穿行而过。
洛云晚神情凝了凝。
她想起青青之前说过的,她能闻到花榭身上特有的味道,却感知不到他的妖力。她反应过来,青青那时扔出鳞片的真正目标或许不是她而是花榭。
所谓的制造助攻其实也是对花榭妖力的一种试探,只不过,她的确没能查探到花榭身上有分毫妖力。这倒的确稀奇。
“阿姐,”洛云晚轻声道,“昨夜我和花榭在一起,没有来过青竹林。”
花榭侧头看了她一眼,如墨的发丝垂落在脸侧。
青青眯眼笑问:“你们子时也在一起么?”
肉眼可见的,花榭的鼻尖一瞬间泛上薄红,慌乱转开了视线。
洛云晚反应过来也老脸一红,连声怪叫:“没有没……”
“知道啦!”青青笑骂她一声,“我未曾怀疑小花,你不必这般反应。”
说罢,她的右手化作鳞爪,尖指触及斑竹根部,月华荧光中,一粒剔透的白米浮空生出。
“这月魄竹实虽是只能用妖力看到,但若是被采集出来,你们便都能见得。”青青道,“我并非纠结于消失的那一粒,只是担心那采集之人将其用于邪道。”
“除去增进修为外,此物还有别的用途么?”花榭凑近,轻声问。
“有的。”青青圆圆的小脸神色沉下来,“用作禁咒引物,或是秘法镇物,更或是注入魔气令服用者灵气紊乱……皆有可能。”
“罢了,”青青撑着大腿站起身来,“一切皆有命数,莫再执著了。”
一轮圆月悄然爬上枝头,夜色无声蔓延至天角。
……
氤氲,朦胧。
圆月高悬在天顶,桃花花瓣萦绕身侧,凭栏侧望是无边的水色。
耳鬓边的交谈话语声一切都听不真切,也闻不到本该充盈的桃香。
花榭斜斜倚着栏杆,茫茫夜色交融中,只能看清游廊之下幽深的水波。
他下意识伸手,在雾色弥漫的空气中拂动指尖,廊下流水顺意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霎时,一道清冷的女声朦朦传来:“……我说……”
花榭指尖一顿,茫然抬眸在模糊世界中找寻声音的源头。
他的视野中蔓延出一抹冷色的白,看不清身形的。
“别挡路。”寒意冰冷的,不带分毫感情的声音。
“唰——”
随后是肃杀森然的,无情的剑风。
面前灰色暗沉的模糊身影重重后仰,“噗通”一声摔落水中。
凌冽的剑气破空而来,花榭瞳孔微颤,下意识闭上眼。
噗通,噗通。
是落水声?他想,可是落水的只有一道身影。
下一瞬间,他的发尾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他闻到了传至耳边的柔风中夹杂着的,一缕桃香。
然后他迷茫地睁开眼睛——
一切奔走的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驻足。就连耳边震颤的落水声也荡然无存。
清晰地可以看见纹路的桃色花瓣簌簌摇落到身前人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她的白衣仙袍被风吹得轻摇。
望向他时,她冷淡漠然的神情淡去,眼里浮出一抹笑意。
她将手指间的桃枝递给他,轻声道:“……很好看。”
桃花瓣飘落游廊外,落入潋滟的水色,晕开一层一层的波纹。
花榭这才意识到,方才停滞一瞬的是他的心跳。
“怎么沉默了?”那白衣女剑修走近身前,理过他耳边粘黏的碎发,轻声笑道,“不是你说……我是你的相好?”
他的指尖颤颤,廊下拨动的涟漪变得滞黏。
……
花榭睁开眼。
起伏喘息的呼吸声中,脸颊莫名的烫意快要将他灼烧。
有风,吹起翻飞的帘幕,露出窗外的一盏冷月。
梦里不知身是客。
“……”花榭双腿并起,把绯红的脸颊埋在双膝间,眼瞳润得快要出水。
他又伸手召来桌上的荧蓝色法器,那是临仙派为仙门大比分发的通讯法器,页面正停驻在“临仙派-剑宗-洛云晚”的画面上,剑修冷淡又肆意的神情。
她才不会说那些话。
她只会把他推开,然后冷脸说自己“修了无情道”。
狠心。
凡间话本里不是都说无情道与合欢宗绝配么。
湿黏的黑发垂落在脸颊边,绯红一路漫延到眼尾和耳尖,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烫得他无法思考任何任意。
花榭埋着滚烫的脸颊,一边反复翻动通讯法器中的页面,一边抖着声音极其闷声骂道:“……笨蛋。”
笨蛋笨蛋。
他的双腿夹在被褥间,垂着眼瞳又将页面翻回。
然后——
【你拍了拍【临仙派-剑宗-洛云晚】,并说她真的好酷】
花榭:“?哎!”
临仙派那群钱多得没处花的长老能不能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功能啊!